“师兄,沈墨不见了。”王少峰扫视了一下广场上的尸体,对林少楠说道。青鸾帝国最有名的金丹散修王重死在了这里,金丹之下的沈墨却不见了。
“先离开这里。”林少楠从戒指里拿出几颗丹药塞入嘴里,带头往外走去。阻挡圣音竹攻击的那只手,是宗门一个前辈的遗蜕祭炼而成了,却在这里失去一根手指,而且手掌上的灵性越来越弱了,除非返回宗门重新祭炼,否则威力下降的不是一点半点。林少楠怀疑沈墨身上有着了不得的宝物,否则沈墨也不能第一个离开,遗迹只有这么大,迟早会再相见的。只是可惜了那把在广场上捡到的剑,居然在刚刚的一战中破碎了,现在想来,这个大殿内最大的赢家应该是王少峰了,只付出一千灵石,却得到了带有北濛真人笔迹的玉佩。
于玉宇搀扶着孟鑫跟在林少楠他们后面,刚刚离开大殿时,沈墨喝止了他,让王重走在了最前面,显然沈墨对这个大殿是有了解的,不管如何,这是人情,所以他要跟着林少楠,如果林少楠要对沈墨出手,他会拦下来。
从第七殿离开的五个人,沈墨身上的伤是最轻的,他戒指里的东西很多,却偏偏没有任何丹药,依次可以推断出他出生以前父母遭遇的追杀是多么的凶险,以至于丹药都被用尽,只是关于手上的戒指,他开始有了新的推想。
沈墨一边前行一边运转海川诀,一路之上他没有遇见过任何人。
第六殿并不壮观,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屋顶都消失了一半,夕阳如血,透过残缺的屋顶照耀进来,给四处漏风的墙壁染上了一层好看的红色。
沈墨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他脸色苍白,甚至有些疲惫,这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此刻的他漫步在这残破的大殿中,殿中央供奉着的雕像只剩下了下半身,观其衣着打扮,应该是道家的一位大人物。供桌之上铺满了灰尘,地面上散乱的扔着几个蒲团,已经破碎的不像样子。
沈墨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有一处墙壁有着深深的刻印,或许那个元婴就是从这里看到了整个洞府的地图,看完之后便抹去了,显然不想给后来人方便。没有任何发现,沈墨也不灰心,从戒指里拿出一张竹椅,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躺了上去。
不得不说圣音竹真的很奇妙,圣音声居然能穿透心灵的底层,带出潜意识里不曾留意或者被忽略掉的东西,并且把这些东西一一放大,摆放在你脑海里,带给你新的或者更深的感悟。于玉宇说千佛洞里有一片圣音竹林,沈墨不敢想象在那里修行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入道悟道也不是不可能。
沈墨自从领悟了势和灵气燃烧为火焰护着自己的拳头后,以为自己对焚天拳谱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可在圣音下,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撰写这部拳谱的人。并不是拳出无数,白焰如山便是焚天。有时候数量的堆积很重要,可当质量一枝独秀的时候,数量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就像一群金丹不一定能围殴死一个元婴一样。沈墨也小看了北濛真人,能把静之势推演到极致,这样的人不管放在哪片江湖,都不会寂寂无名。别看沈墨能以焚天之势破开玄之又玄的极静之势,沈墨知道,同样的境界面对北濛真人,他不会有任何胜算。
一缕白色烟火出现在沈墨手掌,脑海里闪回着声音带来的感悟,沈墨再次运转海川诀。
濛山外,沈墨的小院外,一个鬓角微微发白的中年男子伸手叩响了新修的门。男子身材魁梧,肤色古铜,眉棱,颧骨,下巴,整个脸轮廓分明,他的双眼黑的发亮,目光锋利。如果红玉在这里一定会很吃惊,他们万启山数年不曾离开过山门的山主,居然出现在了濛山外面一座不起眼的民居内。
院门无风自开,万启山山主迈入小院的同时,晚风自屋内出来,两个人四目相对,远远的看着彼此。
“晚风,好久不见。”中年男子神色激动,可到头来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不过是一句好久不见。
“你不是说过永远不会再见我的吗?”晚风冷冷的问道。
中年男子摸了摸鼻尖,忍不住苦笑,“年轻时对自己妹妹说的气话,难道需要遵守一辈子吗?再说了,我秦晚月食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我做的还少吗?”
晚风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转身往屋内走去,丢下一句话,“进来吧。”
万启山主秦晚月揉着自己的鼻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在推算濛山遗迹出土时间的时候窥得一丝天机,得知濛山周围居然有人和自己血脉牵连,他自幼父母双亡,只余一妹妹相依为命,可在年轻的时候两个人因为一些争吵分道扬镳了,年轻气盛的他冲动之下甚至对妹妹说了很多绝情的话。后来,他认识了一个道法高深的老前辈,被收为关门弟子,带回万启山。白云苍狗,百年不过一瞬间,他从一个懵懂少年慢慢成为别人眼中的老前辈,期间也曾游历青洲,也试着留意过妹妹的消息,可那一别后,妹妹似乎消失在人间,他甚至想过,年少时候负气分别,会不会就是阴阳永隔的开始。
万启山的百般术法,他在天命之术上最下功夫,可是看遍青洲河山,窥得红尘俗世,却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直到北濛真人的洞府出世,带出了一丝天机。他抑制了自己怦然跳动的心,派遣红玉先来打探,本准备等红玉从遗迹返回后再下山的,可终究还是觉得等待太漫长了,忍不住独身一人来到这里。果然,那一丝血脉的牵扯是自己的妹妹。
晚风烧了一壶开水给秦晚月泡茶,她面目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倒茶时候微微颤动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昔日一别,有五百年了吧?”秦晚月低头注视着杯子里的水,茶叶在沸水中上下翻腾,茶芽舒展,时沉时浮,沸水的颜色由浅而深,由淡而浓。
“四百八十二年。”晚风垂下眸子,目光也专注的落在手里的杯子上。
“这些年,你还好么?”
“昔日一别后,我便去了西冷洲,这些年也算衣食无忧。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会青洲,谁曾想,阴错阳差,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难怪自己一直推算不出妹妹的下落,原来她离开了青洲。秦晚月本来还想问下那人去了哪里,话到嘴边,化成幽幽一声叹息。别看晚风说衣食无忧,可踏上修行之路的人,哪个不是九死一生,砥砺前行。自己算是幸运的,有一个道法高深的师傅,即便这样,哪次出外游历不是在死亡线上挣扎求活,修士的江湖,只有踏入其中才能明白有多险恶。他本来只是带着妹妹在人间流离,忍受人们的白眼,轻蔑,遇见师傅后才知道,人世间最壮阔的风景,在山,在海,在江湖。只是江湖风浪太大,岁月太快,一不小心当初的那些人就老去了。他希望妹妹能平安过一生,更希望妹妹能和自己一样踏上修行路,那样天地再大,终归会有相见之日。只是江湖凶险,让他矛盾着,挣扎着,期盼着。
但终究还是再见面了。
真好。
秦晚月终于把目光从杯子上移开了,他看着眼前的人,已经有了白发了,即便强提着精神他也能看出眼前人的疲惫,青丝间染了雪迹,额头也有了皱纹。印象中那个天真活泼,扎着两根小辫子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你受伤了?”秦晚月终于发现了端倪,他自己两鬓微白是因为窥视了太多的天机,这是很耗费心血的事情,心血不是单凭修炼就可以恢复的。
“旧伤了。”晚风依旧盯着自己的杯子,不抬头。
秦晚月一把抓过晚风的手臂,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眉头越皱越紧。
“伤了根基,前几天还动过一次手,让伤势又恶化了几分。”晚风轻声说道。
秦晚月的没有几乎要拧在一起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此时看上去像是一张褶皱的白纸。他感受到了晚风体内的那股力量,以为自己能轻易化去,谁知道那股力量隐隐散发着圣人的威压,这是道伤,不是以他的能力能解决的。
再次叹息一声,秦晚月放开了晚风的手,“当初我应该和你一起离开的,是我太主观了,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总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你。那时候太年轻,以为自己看懂了这个世界,也看懂了人,却不知道那只是无知者的自信。”
“你是对的。”晚风说道:“不必自责,你并没有看错那个人。是我看错了他,我为了他和你争吵,以为他就是我的全世界,你对他所有的看法我都觉得是偏见,甚至愿意为了他离开相依为命多年的哥哥。我忘记了那些年是哥哥帮我遮风挡雨,带着我努力的活着,是哥哥帮我挡住了这世界的恶意,让我无忧无虑的活着,哥哥总是能看的比我远,想的比我多。”
秦晚月的目光逐渐冰冷下来,握着茶杯的右手青筋隐现,他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他后来认识了一个女子,是修行中人。那女子看中了他英俊的皮囊,对他百依百顺,还带他踏上修行之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就这样厌倦了我,如果他只是转身离开,我顶多怪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可他为了讨好那个女子,为了和我划清界限,为了表达对那个女子的一片痴心,居然将我卖给了一个奴隶贩子。还好有人及时将我救下,我奉他为主,跟他离开了青洲,去了西冷。”晚风几句话轻描淡写地把一个故事讲完。
“那个人渣呢?那个女子又是哪个宗门的?”秦晚月眼里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空气里的温度也冷了下来。
“我应该感谢那个人,没有他我又怎么会知道当初的你为我挡了多少风雨,没有他我有怎么会遇见主人?只是那日一别,你说但愿此生,再不相见。所以我留在西冷洲修行,没有踏入青洲找他们算账。可主人还是为我踏平了那个女子所在的山头,把那一对男女带回西冷洲任我发落,你知道吗?那时的我已经修出元婴,那一对男女却连金丹都没结成,他们跪在我面前瑟瑟发抖,各种求饶,我还是一剑斩了他们,不为别的,因为他们,我负了我的哥哥。”晚风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下来,看了一眼哥哥,继续说道:“后来知道你在万启山过的很好,甚至后来还当上了山主,我就更不肯会青洲了,你早告诫过我那个男人靠不住,你一直反对我跟他离开,我对你发脾气,甚至以最坏的念头来揣测你,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脸面再次面对你?”
秦晚月的眼神也柔和起来,眼中的杀气消失不见,空气也恢复了温度。他有着太多的疑问,只能一个一个问出来,寻求答案。
“你知道我在万启山?”
晚风柔柔的笑着,“我曾托主人寻找过你,他告诉我你是万启山的山主,他还说他曾特意去见了你一面,和你切磋道法,对你很是赞赏。”
秦晚月的思绪被拉回很多年以前,那一年他正式接手万启山,有白衣少年腰佩长剑登山门做客,少年自成是跨洲过客,对万启山钦慕已久,特意拜访。秦晚月见那少年丰神如玉,气度惊人,允许少年登山,两人在山顶的白云间手谈一局。他修天命之术,最擅推演,可那一日,他执黑先行,却在中盘投子认负。直到少年翩然离去,他还沉浸在那盘棋局中,他无数次复盘,试着找出获胜的方法,却毫无头绪。直到放弃复盘,不得不认命,他才发现,棋盘上颗颗白子连在一起展现出来的,竟然是那少年对道的感悟。那少年把自己对大道的认知通过一盘棋局投射在他眼前,也就在那一天,他的天命之术更进一步,一日跨入大乘境。
只是可惜他认输的太快,那少年对道的感悟没能完全展示出来,即便如此,秦晚月还是能看出少年距走出自己的道只有一步之遥了。秦晚月当时还好奇,那白衣少年,踏月而来,乘风而去,似乎只是为给自己展示他对道的认知,这是机缘,只是来得莫名其妙。秦晚月也知道修行中人,不能以外貌来认知年纪,或许那少年是个老前辈。现在他才知道,那少年对自己的提点是因为自己的妹妹。见微知著,有这样的一个主人,想必自己的妹妹不会受多大的委屈,散修被大的势力或者个人所招揽,这本就是见怪不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