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事,小冒尖也没事儿。”
林子轩颤抖的声音总算是给王四川提供了一条还算不错的消息,但听着丁冒尖的哭声,他还是心惊肉跳,他有些不忍的说道:“子轩啊,你去跟你爸说一声,让孩子安静些吧,唉,外面的海怪可还在动着呢。”
讲到这儿,王四川也讲不下去了,一个六岁的小孩儿,在异国他乡,父亲死在他的身边,他这个大叔叔却连哭都不让他哭一声,这着实是有些残忍,林子轩也明白他的意思,看着那小孩儿,眼中的恐惧总算是少一些,多了几分的心疼,“我去说吧。”
“唉,麻烦你了。”王四川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即便以他在江湖上混迹二十多年的经验,此刻也有些承受不住,更别说女生宿舍的其他人,女生们都在默默的流泪,男生们则一边在安慰着女生,一边也在对未来感到害怕。
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在场的人,小一些的也有十六七岁,大一些的都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也算是有些见识的,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但此刻的死亡,着实让他们感到恐惧,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没事儿,叔,你离我远点,说不定我会传染给你,你到时候也得待在这儿。“林子轩说道,王四川点点头,轻轻的”唉“一声,长叹一口气,林子轩干脆走到爸爸的身边,用手将丁冒尖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
让孩子不哭,他着实没有办法做到这么绝情,他是个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动物,这么去对待一个六岁的孩子,林子轩下不了手,也说不出口,干脆便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人死不能复生,当人类面对死亡的时候,其实能够做的很少,尤其是对于林子轩这样一个高中毕业生来说。
短暂的忘掉被感染的风险,让小冒尖大声的哭一场,或许是他在此时此刻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林宜州看着自己的孩子,双眼之中闪过一丝丝的欣慰,默默的点点头。
“儿子,小冒尖就交给你了。“林宜州轻声说道,然后起身走到大门旁,王四川此刻还站在大门口观察着情况,见林宜州走过来,他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一步,他也是人,也怕死,但很快他就又往前进一步,说道:“老林,怎么样?”
“死的太快了,我也不是医生,根本不知道致死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在发烧,唉。”林宜州的声音很是疲惫,这一整晚的时间,他几乎就没有睡,不停的帮丁子良擦身体,希望他能够降温,但最终,他的一切帮助,都是无用功,他自己此刻也很失落。
除此之外,更多的也是有恐惧在,一个活生生的青年,昨天还跟你有说有笑的,今天便已经冷冰冰的趟在床上,致死原因不明,感染方式不明,危害性不明,这让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若说他与其他人的区别,那便是张斌等人可以任由自己的情绪被恐惧所支配,从而不去想其他的,但林宜州不行,众人的信任和寄托让他必须要逼迫自己从恐惧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用理性去思考问题,这让他的精神更加疲累。
比恐惧更让人可怕的,便是用理性去压抑住自己的恐惧。
大喊大叫是害怕,但也是释放,但此刻的林宜州,不能释放。
“老王,你那儿还有烟吗。”林宜州说道,他不能够喊,不能够叫,但他的情绪也必须纾解,作为一名老师,他也曾经因为学校希望教师们可以更加了解学生的想法而学过心理学,知道一个人若是长期被负面情绪控制,而得不到纾解,便会产生精神上的问题,他必须要想办法舒缓。
王四川惊讶的看了一眼林宜州,在他眼中,林宜州是一个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的人,他跟张茹雪是同事,在张茹雪的口中,林宜州就是一个没有生活情趣的男人,而自从结伴旅游以来,林宜州也并不抽烟,如今竟然跟自己要烟抽…
王四川没有多问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泰国的本地烟,也不拆封,直接递给林宜州,然后把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拿出来,一并交给林宜州,林宜州说道:“一根就行,不用那么多。”
“我老王也帮不了你什么,这包烟你拿着,抽还是不抽,都随便你,我那还有,没事儿,老林,保重自己的身体,有点数。”王四川很是郑重的说道,这其实已经是他最后一包烟了,口袋里剩下的一包烟只剩下四根。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抽烟就跟喝水一样,四包烟,能坚持的了多久,更何况身旁的张斌,赵信诚,甚至是女生们,都在压力下从老王这拿烟抽,以短暂的麻痹一下自己的神经,他又哪里来多的烟,但他并不愿意在林宜州的面前讲这个话。
“好,这烟我收着了,老王,你什么时候要抽,就跟我来拿。”林宜州把手中的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一抽便立刻咳凑起来,浓浓的烟草味道让他难受的直流眼泪,一旁的王四川看的哈哈大笑。
“别吸的那么猛,你第一次抽,一小口一小口的来。”王四川在一旁指导,林宜州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连续来了三口,他看着王四川,道:“丁子良的遗体,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王四川的眉头皱的更紧,他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却不好意思说,现在林宜州把他说出来,他也是松一口气,他停顿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女生宿舍那儿,大家的情绪都很低,十几平米的空间,十二个人住在那儿,大家都有些受不了。”
如今的地下室中,总共有十四个人,包括王四川和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女儿王嫣,张斌和他的妻子毛晓雪,赵信诚和他的妈妈,丁子良以及丁冒尖,林宜州和张茹雪以及他们的孩子林子轩,林子诺,以及王嫣的闺蜜,龚轻,这么多人在这么小的环境之中,除了四盏灯之外没有任何的光亮。
在这里不能上网,不能看电视,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是个现代人,只要待的时间一长,便会容易陷入到焦虑的情绪之中,更何况如今这个小空间之中还死一个人,外面的海怪发出‘踏踏’的声音,到现在还没有人崩溃,纯粹是他们的素质还算不错,不然换成一般人,恐怕早就疯了。
“那你说,丁子良怎么处理?我们现在也出不去,暂时放到储物仓?这恐怕也很难。”林宜州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整个地下室的空间非常的小,王四川看着地下室的周围,道:
“要不这样吧,我们干脆在我们宿舍那,挖开现在的墙板,弄一个洞出来,储物间有两把铁锹,挖个棺材并不难,也算是让小丁,入土为安了,等到救援队来,我们到时候再把他带出来,让他回家,落叶归根,你看怎么样?
总不能就这么放下去,泰国这天气热得很,地下虽然冷一些,但恐怕一个人放不了多久。”
“嗯,就这么办吧,不过再等等,给孩子点时间跟父亲告别吧。”林宜州很是艰难的说道,面对死亡,谁都没有办法坦然,更何况丁子良才刚刚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就要埋掉,丁冒尖会怎么样?一个六岁的孩子又会怎么想?林宜州只觉得这可真是一件让人烦心的事情。
“唉,那我现在去做准备。”
王四川找人去准备,林宜州则是走到儿子身边,看着正窝在林子轩怀里的丁冒尖,丁冒尖把头抬起头,整张脸都已经哭的太用力而变成红色,两颗眼睛跟核桃一样,一看就让人觉得可怜,如同街边上被人弃养的小猫似得。
“冒尖,你爸爸走了,我们现在得安置好他,四川叔叔准备暂时把他埋在泥土里,你觉得…”林宜州看着孩子伤心的表情,话语是再也说不出口,丁冒尖嘴里断断续续的说道:
“林叔叔,我不要爸爸走,我要爸爸回来,我要我爸爸。“
“爸,这件事等会儿再提吧,让冒尖好好休息休息再说。”林子轩有些不满的说道,他此刻也是泪流满面,一方面是对丁冒尖的同情,另一方面也是对自身命运的怀疑,这孩子才刚刚死了父亲,他们就在想要怎么处理遗体,是个人都很难在理智上立刻同意。
林宜州的脸色很难看,他也知道,这么做确实有些不人道,但没办法啊,他能够有什么办法!起死回生?他倒想,但那是不可能的,死了,就是死了啊,想到这里,林宜州也哭了。
这下轮到林子轩慌张起来,自己的父亲虽然一辈子都是温文尔雅,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但见他哭,林子轩还是第一次,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不过林宜州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看着丁冒尖。
“冒尖,你父亲死了,但林叔叔还在,王叔叔也在,你子轩哥哥也在,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只要我们还活着,你就不会有事,这是你林叔叔的话,我这辈子从不骗人,我希望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丁冒尖轻声说道,声音之中也带了些许的安定,林宜州继续说道:“冒尖,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的爸爸去世了,走了,去到另外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他的身体若是再放下去,就会危害到这里所有人的身体。
我们有可能都会死在这儿,其中包括你,冒尖,你难道觉得子良会愿意看到你在他离开后,还要受苦吗?“林宜州不愧是一位教师,讲起话来,很快就将丁冒尖的情绪稳定下来。
作为一名孩子,面对亲人的逝世,一方面是来自情感上的哀痛,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对未来生活的迷茫,没有了父母,我该怎么生活,我上学怎么办?吃饭怎么办?晚上回家,害怕黑夜又该怎么办?
林宜州的这番话,等于是告诉丁冒尖,你还有亲人,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再加上林宜州平日在旅行团中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这一下立刻让丁冒尖在情绪上稳定一点,比起刚才,要好得多。
当然,本身最大的原因还是丁冒尖很懂事,如果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直在那不停的哭,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听,那林宜州即便有再好的语言组织能力,那也没有任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