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和又失望又不好意思，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余怀德进来了，问郭光荣道：“这还有没有原则了？高举是个什么东西谁不知道？打人、贪污、偷改档案，啥坏事没干过！这种人还能提拔？”陈万和像见了救星似的朝余怀德笑着点下头，又朝还在听电话的郭光荣招一下手，轻说：“你忙，我先走了。”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逃也似的向外走，只恨不能土遁或化阵清风飞去。
高举的代销店叫贼偷了
郭光荣接完电话，将余怀德应付走了，一个人坐着消气，又来了电话，他拿起听，却是南门旅馆，说供销社一个姓高的在他们旅馆和一个女的在一起，让他们堵住了。叫组织部去人看。郭光荣正烦着，哪管这些闲事，就电话通知了供销社。张科亮正和姚玉虎说话，两人都诧异，说：“咱们社里没有姓高的呀？”姚玉虎说：“是不是高举？”张科亮说：“高举来县上了？他们公社来电话，说他的店叫人偷了，让他赶快回去。”姚玉虎说：“我去看看。”
姚玉虎到那里，旅馆的人如临大敌，一名服务员立即带他去看。门朝外用挂锁锁了。打开一看，果然是高举，另一位却是杜银花。姚玉虎一见，跌脚拍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弯了直不起来，眼镜差点都笑掉了。
姚玉虎擦擦笑出的泪，问高举：“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你姑夫家干事不方便，到旅馆里来了？你这家伙呀，走到哪里日捣到哪里，你迟早要招你那个大×的祸！”高举一肚子不舒服，没好气地说：“哪里！我现在哪里还有那个心思！她姑夫不让我在县上待，让我回羊路去。事情没有结果，我不放心，就在这里住下了。我的东西都在那边放着，她给我送过几回东西，旅馆的人以为我们干啥着呢，把我两个锁房里了。他妈的！”姚玉虎又笑。笑够了，说：“哦，你的店儿叫人偷了，让你赶快回去呢。”高举一愣，嘴角慢慢露出笑来。姚玉虎看见了，说：“你笑啥？哦，我知道了！保险是你狗日的有鬼，叫人一偷，正好赖到贼身上！”高举忙敛了笑，说：“哪里，哪里！这可不敢胡说！”
高举问社里有没有什么情况？姚玉虎说：“没有。我看尚秀秀气得很，怕她闹，也没看见动静。倒是陈万和来张科亮那里坐了好长时间。”高举说：“陈万和我也看见了。——你说他会不会反对？”姚玉虎摇头：“难说。”高举不得主意，焦躁得在地上走来走去。杜银花忽然又来了，慌张地说：“你得赶快回去，店儿叫人偷了，电话打到姑夫那里了。姑夫叫我找你赶快回去。”姚玉虎见她来，招呼一声，走了。
和尚不亲帽儿亲
县常委会终于召开了，郭光荣把高举放第一个研究。他有个想头，会议刚开始，大家都比较认真，有什么问题都还注意，要是放后面，大家都累了，就不想多浪费时间，小问题一晃就过去了。把高举放第一个，说不定还有人会挑点什么毛病，常委差不多个个都有否决权，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几句硬话，这事说不定就得告吹，这是他的一点小算计，也是组织部的权力。但他也不抱太大希望，常委会他参加的多了，要按中央要求，什么都好办，问题是谁也没把中央要求当回事，除了偶尔用来攻击对手，提自己的人谁还按那些条条框框办！
他不露声色，平板地几乎可以说是机械地按调查得来的材料照本宣科一番。他以前是很有点自傲的，觉得组织工作重要，当个组织干部是重要角色，组织部副部长就更重要。然而这次，他却有点痛恨自己了，他有种说不清的耻辱感。
“我同意！”郭光荣刚说完，孙铁就喊了一嗓子,他和高举都是“造反派”，和尚不亲帽儿亲，再说他还答应过高举要帮忙。
“孙书记，”赖守义打断了他，脸上僵僵地笑着，欠身说，“能不能让我先说一句？”孙铁扬一扬宽宽的下巴，说：“呃——，好吧，你先说。你说了我再说也可以，反正我已经同意了。”
“谢谢。”赖守义向孙铁点一下头，转向铁首仁：“铁书记，我……是不是回避一下？这个高举，是我的亲戚……”铁首仁看一下赖守义，又看看大伙儿，说：“就不必了吧？大家都知道。再说，也没必要了，是不是？大家说？”几个常委一伙连声地说：“不必了！”铁首仁朝赖守义点一下头，说：“算了吧，就不必了。反正大家也不会讲情面，都是共产党员，大部分都是老同志，新同志也都是有原则性的，该怎么说就会怎么说，你在与不在都一样。”
赖守义一手扶着沙发，屁股已经抬起，一副准备站起来就走的架势，听铁首仁说了，略点一下头，朝大家欠一下身子，无可奈何地又慢慢坐下了。
“那我继续说吧？”孙铁说，他似乎有种迫不及待的急切。高举的事儿，他心里有个算计，经济问题说不清，不应该算问题，而抡钢鞭则根本就是“革命行动”，组织部的人没提这些事，要提，他还准备反驳呢！他知道郭光荣是碍于赖守义的情面回避了，所以在发言时除了说高举以外，还特地把组织部表扬了一番，说他们的材料调查得很细，很具体，很有说服力。
孙铁一表态，靳向东跟上来了，他小脑袋瓜儿转得快，又想了几条理由，在孙铁的发言上作了补充。他说完，会场上稍微沉默了一阵。
不看僧面看佛面
今天到会的七名常委，两位已经表了态，一把手铁首仁一般都是最后表态加以总结，所以现在不说；赖守义因高举是他亲戚，不好抢先说，也静默着；庞大卫是军代表，对地方上的事不大熟悉，他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又不愿介入地方上的事，便有三分不熟悉，也要装出七分不了解来，一般都是在后面说话，跟着多数人的意见表态，这阵儿只专心剔牙，一副不到最后不开口的架势；再就是副书记刘忠和常委苏芸了。这两人和铁首仁、赖守义算一派，在班子里占多数，因铁首仁要在最后发言，所以平常他们这一派都是在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刘忠先发言。苏芸见会上沉默，看了刘忠一眼，刘忠觉着了，咳嗽一声，准备说话。
今天这个言，刘忠觉得有点难发。他以前在县人委待过，高举当县人委通信员时他就认识，以后虽不在一起了，但水泉县不大，干部也有数，过去认识的人，有什么事都能听到。他心里是有个标准的，按这个标准，高举根本不够格。但他又是老赖的侄女婿，这却使他为难了。老赖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小小心心，很好的一个同志！又受了那么多苦，胳膊都叫“造反派”拧断了，能有今天，不容易！他就这么小小的一点愿望，能忍心让他失望？他们可是数十年的老同事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老赖，这一棍子他打不下去。再说，体委副主任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大概他也就是想借机把侄女婿调到县城来吧？他心脏不好，说犯病就犯病，身边有个亲戚，万一犯了，也好有个人给跑跑腿儿。自己身体也不好，何尝没有这个心思。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叹一声，唉——，就让过吧！他用手捏着微微有点痛的肚子发言了：同意。
苏芸的心思和刘忠一样，见刘忠同意了，她也就同意了。不过，她的口气有点勉强，她想起余怀德嚷过，不说一句，好像她在隐瞒似的，便说：“我也同意。——不过，高举这个人，群众基础差了点，前些天，有的同志对高举还有点看法，不过最近这些天倒再没听到什么。”铁首仁问：“你是不是说余怀德？”苏芸说：“对。我到组织部去，把我缠住说不完了，硬要让我说个根由，凭什么提拔高举。要不是郭光荣把他女儿喊来拉走，我都脱不了身了！”
“嗨，那个疯子的话能听！”孙铁大为不屑，“你叫那个疯子说，我都不合格！还不要说我，向东、老庞、还有你们，在座的这些人，他能看上谁？你叫他说，我们这些人没一个称职的！那号疯子，听他的话呢！”别的人便都笑，说余怀德真的爱说疯话，是疯话当然听不得。轻轻的，在一阵哄笑声中，这一页揭过去了。
庞大卫见多数人都同意了，又是老赖的侄女婿，他前几天还求着老赖办事，岂有不同意的理，也就同意了。
赖守义见只剩他和铁书记两个了，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说。其实他是想过的，但这阵儿不能照原来想的说了。正犹豫，铁书记笑着催他道：“老赖，你也说说吧。”
赖守义尴尬地笑笑，说：“我——，感谢大家的信任。高举，是我的亲戚，我心里清楚，要严格要求，他是不够格的。但是，大家都这么支持，我——，很感动！别的话，我就不说了，只讲三句：第一，感谢大家；第二，努力工作，报答党、报答组织、报答在座的各位对我的信任；第三，回去好好教育高举，严格要求，争取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基层干部。”
这话说得有水平，在座的无不欷歔。铁首仁本来是打算同意的，但他耳朵里，关于高举的坏话也没少灌，心里却也有点不是味。他心里也有个小算盘，想看一看大家会上的态度，倘多数人同意，他也就同意了，倘有人反对，他也准备不同意，下来再给赖守义解释，想他也不至于记恨自己。至此，他轻松了，一顶不起眼的体委副主任的帽子扔出去，换来了一位老同事的感激，今后的工作中，他会拼命干的，那对他该有多大帮助啊！我不指望高举干出什么好事来，但我必须依靠赖守义！想到这里，他先前的些许不快消失了，简直有点兴高采烈地同意了。
县委常委会全体通过，高举任县体委“革命领导小组副组长（副科级）”。
捅个娄子，升到地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