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望经历过短暂的恶魔般的生活,在梦里,在人间,他说不清楚,昏天黑地的十多天。岳琳端来鸡蛋面,他刚吃一口就抓住筷子,魂不守舍的睡意控制了他。又叫醒,才喝下半碗中药,他又咬牙切齿的疼,抓胸挠背。大夫说不要紧的,胸腔有淤血,腿部软组织受伤,脖子是烟头烧灼的疤痕。
祁仁和他在暴风雨走路,迷失方向,两个人都有共同的心思,想投机取巧,便胆大妄为,走入粮站不是粮站,跑到那个地方的仓库又不像仓库的地方,洒满钞票,周贞贞,丽华,还有很多女的,在一个污水池边,卖过年的大肉。她们的高跟鞋飘在水里,祁仁和他忙去捞,洪水劈头盖脸而来,他们男女混杂的躲进容纳十多个人的铁桶里。桶盖雷一般的响声,把周贞贞和丽华冲到半空里,落在棉花包里。他二人的手困在铁丝网中。太阳出来时,他两被一帮满身不是刻龙就是画鸟的一帮似人非人的动物包围。他们的弟兄一呼百应,齐齐上来把祁仁的脖子卡住,嘴上两拳,裆部几脚,祁仁就跪下了,血从口里冒,一声一声的叫大哥大哥手下留情,我甘愿为你做牛做马。祁仁就算过关了。
背上背了一个“关公”的秃头,一米九的个头,转过身,瞅了一眼他,指头夹的一根烟。胳膊上站着一只鸟的家伙,立即给“关公”点上,便神气的吹出一口烟圈,蓝色的烟雾就飘到他的眼前晃悠。又一个烟圈飘来,和即将散去的烟圈追逐,环环相扣起来。一帮乌合之众,为老大精彩表演的吐烟圈拍手称贺。“关公”手臂动了动,一道寒光,瞬间从斜空里刺来,那个利害,就如同寒霜扫梧桐,遍地落叶。寒光里,几根钢针射进了他的胸部,一双宽阔的巴掌,伸缩几次,成铁榔头的形状就举起,在万籁俱寂的空气里绕了几个来回,认真准确地砸向钢针到达的胸部。遭遇弹力回击,几十个榔头就朝衣服包裹的软肉较劲上了。窄窄的过道隔离出的地方,天花板挂着一轮小太阳,屋顶对角上,弯弯的月亮像猫头鹰的眼睛,微微的转动,他无助的望着,生命的一线希望。飞脚似箭,他扑通倒地,背上一座山,这些鸟兽突然都成了石块,哗哗的从高处滚落,参差不齐的重叠,笑声和热闹压将而来……“啊,啊,啊!”
岳琳看见男人脸颊痛苦的肌肉都快绞成面团,“醒醒,靳望,醒醒,咋了?啊?”
他软弱无力的强挣扎,“你们打死我,打啊,”睁开眼睛,女人就在面前。她心疼的面孔,美丽的就像遭雪压的菊花一样艳丽。他一把抱住,口干舌燥,“我做噩梦了。”
半夜,他要喝水。岳琳下地,拿来准备好的白糖和茶叶,开水冲上,他端起杯,手发颤的不稳。
当女人问他身体是否有病时,他说没有。她在灯下,拿出了那些药物说明书,“害病不是丢人的事,明天我陪你上医院。”
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都是以前的事,已经好了,我检查了,他们说都正常,”结婚前的放荡生活,把他的信心打击了。噩梦里的场面,唤醒他珍惜阳光下的日子的心情无比高涨。也是他一鼓作气,把女人领入幸福家园的动力。他走出杂草丛生的花圃,迈进一枝独艳的山丘。把从小到大积的一腔天河,从横膈膜流出,汩汩流淌声里,满是落叶的沙沙。他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打开他隐藏多年的日记。从与她同校开始,也有他的母亲懦弱与不堪设想的风言风语,和自己缺吃少穿,遭受两般三样看待的屈辱,他十分信任的目光投向一泉清纯,包括他不三不四的交往与下流的经历,无一保留。
一个十分怪异的举动。他双膝跪在岳琳面前,“不跪天,不跪地,就跪你。”
十多年前,给她带来伤心的、咬的她口唇滴血的人石破天惊的出现了。
“大家晓得,你和梁河谈恋爱,我也,我也,喜欢,”他端着杯子,鼓了鼓喉咙,把全部的茶水倒进嘴里,嚼着茶叶,“就冒着进监狱,”杯子里干干的,他把低着的头害怕的抬起;她心平气和的听,眼睛闭着,眉毛却似芦苇丛下面无声的水流。
“是我,是我,咬了你。”他一阵慌乱的丢下空空的杯子,把秃头埋进被子里。地下,炉子里的煤火苗,流完了烟气,只剩炽热往细细的烟筒里冲,茶壶里的水煮开了。
不知季节的汛期到来,清水河溢满河沟。岳琳迟迟大睡到外面人声鼎沸,她才懒洋洋的起来。把昨夜印了痕迹的单子,换下来,放进洗衣盆里。她挑起水桶,往河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