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霞在山乡住了些日子,有些百无聊赖,给孙达做几顿饭,洗几件衣服,白天黑夜的就过去了。这天,乡政府来了一个肤色憔悴,背着药箱的人,问乡政府领导。陈淑霞瞅厨娘,她不好回答。厨娘抹下围裙,举着两只水手,一摇一摆的说,领导现在忙的很,苏大夫,有什么事给我说,来一定转达。那人嗯呐了什么,好像方言,陈淑霞听不懂。
厨娘和乡长夫人谈闲,恭谨有加。“你们城里人不知道我们乡下,怪事多着呢,”她拿了个西红柿往陈淑霞手里塞,还故意左顾右望的。“刚来的人知道是谁吗,唉,为一块柏木方子杀人,我从没听过。”陈淑霞听了不少厨娘的唠叨,出于礼貌,她躲不开的时候,硬着耳朵混时间。现在,她嘴里的话可得听听,柏木方子,也就是死人的老房,地下埋着,永垂不朽。怎么会和人命关天的事相联系。
她叹了一口气,赵敏为何陷害她,个中情由。厨娘讲故事的水平优异,乡间妇女中的元首。
一只寡白的乳羊在坡上的乱石间瞅天望地,不时发出“嗲嗲”叫声,就同口琴吹出的颤音,尖锐得凉心沁骨,叫那个穿蓝褂子而木墩墩背身正对着山下半明半暗河水的人坐立不安,他撮起靠在背蒌上的小锄,失神地站起来,思想乱如坡上草丛里的石头。他没听到郑子奇问他的话:
“老苏,挖药哩?”
他确实没听到。
“药铺子还开着吧?”
他转身,注视了大半天,算是对人的答复。
郑子奇不好意思地从他和他的羊跟前匆匆地走开了。本来想让老苏顺便给他摸摸脉,说上几样药,他好去镇子上买回来。都感冒几天了,脸红彤彤的,额头生汗不止。嘴皮磨蹭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张开口。他有点难为情,那样的行为本来不厚道,可他不能把它全怪在媳妇身上。
妈看儿子进了院,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撂下镢头,赚起木瓢往水龙头那里蹲下去,接了半瓢水闭住气灌进肚里,看是要驱赶双重包裹他的感冒与旱天暑热。她很生气儿子的模模糊糊。
“妈,我见了苏大夫,没好张口让人家瞧瞧。”
“欠人的药费都两千多了,咋好意思!黄豆卖了,给人还了吧,他正用钱呢!”说着就进厨房给儿子端饭去了。
郑子奇的女人在炕头纳鞋垫,听公婆叫儿子还钱,从窗格里看后,立马撂下手头活路,再不能不声不响了,否则男人的主意就全由老婆子了,这不行!
“我说,那钱也不用还了。我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才转过弯来,老吃他的药,就是没力,每次不吃个三付五付的,病就一时好不了。要是可恶的事情不发生,还不知道他原来就心术不正。”
郑子奇瞪大眼睛,怪女人胡说乱道。自然,他挡不住女人的偏颇,却引来她没天没地的闲话。
“凭烂草根糊弄人不说,也不能致人七窍流血呀!这算什么大夫啊……有钱,我宁可把它扔到茅坑里,也不还。”
郑子奇又瞪女人。她拢拢头发,把她并不秀气的嘴唇咬得快要出血,气愤不打哪处来,脸上的白净换成了朱赤,怒火不亚于死者的亲友。就抬起靠背,背坐在他娘俩的花台边,伸起十指,在明晃晃的阳光里,把养得细嫩的指甲看过来看过去,耳朵神不知鬼不觉地提起来。
妈倒不像儿子那样的慎言,面前的葵花开得黄澄澄的,露珠在花蕊中闪烁,蜂儿飞来荡去,吸着满园的清芬。
“多少年,人家黑天半夜,刮风下雨,只要给个声气,都是老远的骑个车子就上门来的。这一家老小,谁没有麻烦过他!”她端着儿子吃过的碗在水龙头上刷去了。
媳妇并没转身,嘟嘟囔囔。“路没白跑,还不是图钱!”
郑子奇接过女人的话:“那是大夫吃饭的手艺;我给人剃头不也这样吗?”
媳妇扭转身子,眼珠子都要发胀。“就算发了啥天大的不对劲,就能往药里下毒?”她马上又背回身去,重重的把木头凳挪挪。她婆婆洗净碗放进厨房碗柜,气不平的出来了。
“还不定是个啥鬼道道;没隔两天,一老一少死了,男人的三期纸还没烧,就同人办喜事,鞭炮连天价响,就差没敲锣打鼓了。傻子都看得出来……”
儿媳妇虎地站起来,嘴咧了咧,只冷言冷语地说:“没做亏心事,干吗害怕呀?她抬抬舌根就五万元,他倒心蹙都不蹙,给人家心甘情愿掏了。这还其次,听说,那瘟神又常常三百二百的去要,没完没了,他也受;这不明摆着自己良心有愧吗?”
“有吃哑巴亏的,就有不吃的。我看,他孙子早晚要,况且派出所的啥所长前天......”
“嘿嘿”媳妇冷笑。“老大不小的几十岁了,都没点性子,他儿子只顾外面挣钱,就靠脆生生的初中娃,有多大本事翻天。自己不行,靠天爷能行?”
郑子奇急了,媳妇话头并不丝毫让他妈妈几分,便进屋倒头睡了,只是虚汗急迫,呼吸也紧了,他便顺势朝窗格长长地呼长长地吸,被媳妇闻见,就赶忙进了屋。
婆媳舌尖上粘连的,是祸事牵涉到的不幸者,也就是苏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