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收拾碗碟,他出神片刻。
夏初,天气已有了性格。雨和雷就成为顽劣的小主人当家,泼洒一阵,敲打一阵,空域有电,地上有水,乱哄哄的。想来,在漫漫的过程里,轮转的脾性必露出倪端,如同出窝的鸟雏,尽其“喳喳”,睁开眼眶,怎不惊怪这旷野的蛮荒。春草百花,风雷雨电,时序的挪移。人易把平常当成现象,诸如情侣见面,天气真好啊之类,用在开场白里,是要说不同平日的意思。言之雷雨,失掉记性的嘴,不厌其烦,当了刚产生的新闻,轮流在寒暄里。年年岁岁花相似……可不甘的言语总爱给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的陈旧翻新。人,在不经意间就步着鸟的后尘,都愿意惊呼。
面前堆积如山的圣贤书,熏陶他正在磨砺风雨无阻和持之以恒,求得清虚日来,滓秽日去。于是就和他心爱的妻子默契达成:从饭后步走做起。酒肉烂腹肠,车骑损腿脚。古意如泉,从古至今。
其实,这已成了中年体肤累赘的万般想望,刘意近来体重增加不少,不过怠顿之躯,时时有幸了思想的提携。阴雨已几日。窗外还在扑闪忽亮,辟空的雷音响过,大雨如注。灯下,妻子笑他没有取消的打算,他瞅她没动不行的念头,于是二人拿了伞,就出门。
街上,行人都像皇帝,伞盖伺候;汽车里的人也躲了大雨,一阵疾驰钻进了雨雾,神仙一样去无踪影。加入伞盖行列,脚步声听不见,并行者无声息,看来世界全交给这雨了;偶尔东南西北何处一亮一响,都使伞盖下的脚步行走得不踏实。
他没胡思乱想,却心不在焉;她气息平静,却感觉出心有悸动。她穿的高跟鞋,半袖衫,他的是夹克衫,平底鞋。伞已罩不住大
雨,她叮嘱丈夫把伞打好,因为后肩背上已湿了。耳边听话,心却在十年前的雨里,想起与那个现在已是回忆的美丽。雨中走路的风情也是那时培养,直至今日,到所谓永远……从回忆中走路,步履如铅。
随妻引路。此季节的山坡坡、田间路是徜徉的好地,落日黄昏,虫鸣青草,鸟莅枝头。今夜走石板路,不会泥泞。巷道的入口就能望见隐隐的出口,灯火明亮。头上的雨还在下,巷子里的伞已有碰头的情形。巷子两边的夜市店铺很是红火,大伞盖下的小方桌,圆桌,长条桌,吃食满目,香气扑鼻,大人、儿童一应不嫌座凳的潮湿,都坐下去弥补晚饭的滋味;没有位置的,手里的伞还在巷子的雨里犹豫、徘徊。阻了又塞,是这里的热闹。
通过巷子,雨还在下,雷声已倦了,店铺的香味留在深巷。一忽儿,家就在眼前。妻子收拾好雨伞,烧开水,端来出门前就备好要沏的茶,放到几上。她看着他,嘿嘿地说:“我们,从拥挤的巷子那头进去,再从拥挤的巷子这头出来,就像在芦苇管里穿行!
——帕斯卡尔说人是芦苇?”
顾不上琢磨她的话,衣服的潮湿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