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周末,来马跑泉公园的人少了些。铁大门在高树和爬墙的藤蔓中半掩,疑惑今日是否开放。犹豫之间,有人主动上前说:门开着,到前边的窗口买票。
细雨濛濛。门内两边排开而去的松柏碧青,湿润的黑溜溜的甬道边,遍布三株五拢的斑竹,又是硕圆深沉的玉兰叶,混着斜弯的为数不少的海棠,把环绕曲径堵的阴森而幽深。时有鸟鸣嘎嘎,情侣蹀躞。中间空阔地处,还是那个铜塑,马蹄临空、枪刺鸿濛,一威武大将,驻身马上。这分明提示了,历史在这里的峰火,有英雄上演雄浑。如萧管悠悠的雨雾中,塑像的铺张扬厉,传达了诸多缅怀与尊敬,自豪与光荣。草色苍木里,脉脉英气升腾,这该是此园的文明意气。
腿足散漫于砖石甬道,是回荡渺远,还是跟随于根基浅浅的亭台楼阁,泉石桥湖?园门外钢铁架子上,描绘的横竖平直的建筑效果图案,多少消去了扑腾回顾的思索牵绊。
雨线如织,鸟喑风息。湖面画舫上,和睦的三口之家,孩子手中的是书,女人手中的是毛线,男人握的鱼杆,他们的划船已被停止湖心水面,桨横躺在船舷边。涟漪一圈圈连续着涌过,发散,船在其中就像快乐的蜘蛛,浸泡在减弱了亮度的天光云影中。湖边的十多岁女孩,沙土地上插着小红伞,雨已湿了她漏在伞外的胳膊,炯炯双目紧盯着鱼线在水面的动静。她无关身后絮语、风声,即使她的食品袋上不断滴入溜圆的点点雨珠。不知偎依她身边的小桶里,和那个柳条编的鱼篓,有没有收获。会心的笑,由水面的雨花而来,不时沾上她滋润的嘴角。
实实可美的一个渔婆!动了心的沉寂。
这两湖由一拱桥相连,设计者的卧波之美尽显其中。雨还在下,人开始多起来,三三两两的过桥。在人为的环境中,池苑的安静里,多少心和眼,详略过这里添设的自然。
他熟识,他和相似年岁的他们,在它前身的田间地头,为抄近道,曾满身泥土灰浆,忙忙穿梭,而那时密密层层的一川玉米苗,碧青接上白云。那刻,这公园刚形成苑囿雏形,就在这田地中央,没有围墙,几个开挖不久的深浅池子,注入的水还有点浑浊,栽了众多的冬青,有工人断砖碎石,挥汗工作;褐色的这尊铸像,定盘星似的早矗立起了,最映眼目的是藩篱保护着的另一座低矮蹲就的小姑娘的白色石膏像,嘴唇的生动和身段的曼妙,令他们当中年长的一位,就在回厂里后当着打工女孩的面说,真想抱着亲一口。东侧埂畔高耸的那排白杨大树,原来横亘广阔的田地南北,他跟她们带着瓦刀,经过它挺拔的躯干下时,常哈哈嘻嘻,而青春的吸引竟让他流连到月出山头而忘返,挨得厂长一顿谴责。但他是喜悦的,因为她的相随。
可是公园的围墙建设?那些挺拔的大白杨,剩下可怜的几根,树体粗大,繁枝茂叶里掩映着他们成长的沧桑,鹤立鸡群似的保存在这里,抱着陌生的面孔,他认识它。
这段时光,他额前的头发开始稀疏了,手背上暗暗的癍痕好像隐隐而来。他们,她们,多年再未相逢。马跑泉公园的罗致与安排,已非昔日景色,那时的粗犷原型已泯迹,除了铜铸依然外,白杨,石膏像皆已失踪遁影,眼前,是满园的异草珍花,崎松峻柏。小姑娘,几多女孩,该成人母,为人妻了,石像的生动与曼妙,流逝又回来,一茬又一茬。
今日,卧波的石拱桥上,走来一帮楚楚衣着的少男,他们热情有加,身形敏捷,眼眸盈盈。前边石盘上大理石莲花瓣中,耸立的神女,向每个迎面的人走来,仙步徐徐,香风细细。
还是稚嫩的小渔婆无忧无虑,心灵纯净,专心致志,杆外全无它物。
不觉,身上的衣服湿透。他站在最高的亭上,目力由近及远,矗立的高楼群间,绿化带草木葱浓,纵横南北的路上,接二连三的车在烟雨中奔驰、迷糊,一道失喧去嚣,这一切似乎全被这园子释放出的清幽浸漫。
古往今来,人是天地间的佛陀,有的骑在马上,有人坐在湖边,雨露与娇阳,干戈同玉帛,齐齐润化在此情此境的天水里。
不经意间,云开雾散,光芒万点,自然的率性就是如此。我轻脚走上出园子的另一条道,在繁枝疏叶的罅隙间,忽而漏下的雨粒,嘘他举首仰面,头顶白云游移,正一方湛蓝开来,眼前却是翠柳清纯,芭蕉扑面,更有耀亮的波光里那“小渔婆”扬起的钓竿,它们都纷至落入心底。
可把这些,让他一起带走。
杳无音讯的她,就是在这里和他相识的。
记得,他和父亲的矛盾与日俱增。他因为数学课上看琼瑶,死不悔改,也不想再和那个老师发生摩擦,就毅然出走打工。父亲四处找他,他觉得丢人现眼。
每每郁闷难遣,他捉起笔,开始在一页页纸上涂涂写写。这种煎熬,却为他开出一个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