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听说何坎找她爸爸当他和黄婷的媒人,气不打一处来,在家里踢板凳,捶桌子,抓头发,不洗脸吃饭,不睡觉唱歌。电视剧《红楼梦》中的歌曲没完没了地听,无时无节地放。崭新的三洋牌录音机,质量好的不知疲倦,昏天黑地地转。
李芳爸爸又当了村委会主任,照常热心群众的事业。他可不管女儿的蛮不讲理,一口答应了何坎的要求,剥着何坎送来的喜糖吃。又诚心逗女儿,故意把脸拉得长长的,长吁短叹:“他啥时才能抱上外孙哦?——是牛年还是马月?”
李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爸,他终身不嫁。”
“那他就当不成外公了!”李主任似乎忘了他的大女儿亚芳。
李芳记得清楚,说:“他姐不是你女儿?冬冬也不是你外孙了!”
“哦,他已当了外公了呀!那你嫁不嫁,就很不重要了!”李主任兴头上胡乱激将着女儿。
“他削发为尼,上五台山去。”
“干啥子?”
“看破红尘。”
“是因为何坎?乡里张书记的儿子打听你哦,你见过的?”李主任前天到乡里开会,有人对他谈起这事。
“穿喇叭裤,带墨镜,眯着眼骑摩托的人,”李芳对书记的儿子像球迷熟知球王贝利一样。“爸,他如果跟了这种人,您一辈子就没脸面了!”
“啥意思?”她爸问。
“飞鹰走狗,公子哥儿。”
“哪你的标准是谁呀?”
“苏联的加加林太远了,中国的王洁实不年青了,他的条件不高,找一个‘维纳斯’就不错了。”
“啥,你说的是谁?咋个‘纳斯’的……苏联,新闻上说,快垮了啥的。”主任连不上女儿的话。
李主任的媳妇如今也五十多岁了,身子依然健硕,手脚还是麻利,刚给一临盆的女人收拾停当,才踏进大门,听他们父女说的正热闹,一声不吭。赤脚医生培训班,她上过半年,老师曾经讲起过“维纳斯”的故事,她记得牢,替丈夫说:“那是希腊人,不是中国人,还是没胳膊的,你女儿蒙你呢!”
李芳听妈妈冒出来了,正好撒气,说:“不懂装懂,你说的是罗马的叫法,希腊人叫‘阿芙洛狄忒’。”
“就你懂,都老大不小了。”李芳妈做饭去了。
“女儿,理性点嘛,人家何坎和黄婷就……”
“爸,你放心,参加完何坎的婚礼,他就去干大事。”
“别吓唬你老子,他可是听着川东游击队的故事长大的哟!”
“真的,爸,不骗你。”
“干什么去?”
“到时告诉您和妈。”
李芳妈从厨房出来,喊女儿:“去买斤豆腐回来!”
“就爱吃豆腐,”李芳辫子一甩,转身出了院子。
等不来女儿的豆腐。李芳一出门就碰上提着包包的何坎,她主动上前问:“日子确定在啥时候?”何坎明白李芳是有意装不明白,就直截了当说:“到时候,他第一个通知你。”李芳抓住他的手说:“他的心,你知道吗?”
“知道。”
“那就好!”
“他有一个要求,”
“啥,”
“他想当你们的伴娘!”李芳转身跑的时候,他见她眼里一包泪花。
李主任家里的程控电话响了,李芳接上了,是黄婷打来的。
“芳姐,你好吗?”
“婷婷,他特好……快吃你的喜糖了,姐等着呢!”
“他给你买了一件衬衣,很漂亮的,明天你来他家行吗?”
“婷婷,谢谢你。他想——他想——做你们的伴娘!”李芳鼓起勇气讲出了自己的心愿,她想得到黄婷的许可。
“求之不得。不过他们的仪式讲究得起那个排场吗?你知道的,芳姐,现在就何坎一人的积蓄……”
“他帮你,婷婷,别担心。”
“那怎么行?”
“没事的,等你回来。”李芳撂下电话,烦郁笼上心头。她妈过来了,问她:“谁的电话?”
“婷婷的。”
“毕业了?”
“是。”
“一转眼,娃都长大了,成才了,真不容易啊!”李芳她妈记起黄婷出生的那个雨夜,就被李芳打断了,说:“叹息什么呀,就知道关心别人,根本不替他操心。”
她妈说:“这个也瞧不起,那个也看不上,叫他怎么关心你?糖厂的推销员多次上门,你冷言冷语的……不知何坎身上散着什么魔咒,糊住了心,放不下;人家和婷婷多少年了,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
“妈,可他就是喜欢他;断了腿,他也喜欢。”
“到底喜欢哪里?”
“妈,爱一个人要理由吗?”熟烂的话,女孩就爱跟着说。
“废话一兜,人不生活了?天天情呀爱的。”
“妈,你不是也偷偷喜欢过何……”
“没大没小,淘菜去!”
“不去。他通知何坎,明天接婷婷。”
“哎,这就对了!”
“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还有啥不知道的?”
李芳把女孩心中的激荡保留了,怎么能直白告诉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