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落了座，桑勇士却叉手立正我身后，犹如二爷服侍在先主身后。满室继续喧哗。
噪音中梅姐姐一个叫杨梅的远房亲戚，是个半大小伙子，挤过来，向桑勇士行了胡礼，说：
“壮士！敢问高姓大名？交个朋友。”
桑勇士行了胡礼，说：
“我姓桑，桑树的桑，名字叫勇士。”
杨梅高兴地说：
“很高兴认识你，难得今天院子里这么亮，我们去射箭好不好？”
桑勇士看了我一眼，我说：
“去吧，该回去的时候我叫你。”
桑勇士蹦蹦跳跳地走了。
满座喧哗声里，水仙阴阳怪气地说：
“也就一个会舞剑的傻瓜罢了，值得这样捧着抱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还真真当他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正要反唇相讥，这时，三角梅已经捧着酒碗过来了，冲我唱起了劝酒歌：
“草原上的雏鹰啊，
总是心怀远大的理想。
尊贵的客人啊，
您今天就是座上的天可汗。”
我慌忙站起来，喝下那碗女儿红。
大家起哄，说来一个。
梅姐姐说：
“含羞，你不是会吹胡笛吗。”
我说：
“洞箫，不是胡笛。”
梅姐姐说：
“反正都差不离，一个躺着，一个站着，还是那个人，一样的走路吃饭。”
我笑了起来，梅姐姐长在塞北，只见过胡笛，音色高亢，犹如狼嗷。
我从算袋中取出一截紫竹，一拉，拉出两尺余长，在竹身上按出六个洞，说：
“今天碰上姐姐你的好事，我就吹个《凤求凰》，讨个大团圆的彩头。”
这是古曲，相如和文君虽有波折，最后还是埋在同一个土堆里了。
我闭上眼睛，默想一遍相如和文君的恋爱经过：琴挑、夜奔、当垆、回门、决裂、赠诗、复合、化尘。过程是曲折的，结局是圆满的，革、命是成功的。
宫调，就像是家里的长子，温良墩厚，循规蹈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该读书去读书，该科考去科考，指望自己的滥文章能得到主考官赏识，登上龙门，可惜一辈子庸庸碌碌，活得像历史上大多数无名之辈。
商调，就像是家里的次子，比较有思考力，比较有想法，人生过程也会比较曲折，比较五彩斑斓。当然，痛苦会比较多。
角调，就像是家里的三子，往往被忽视，往往调皮捣蛋想引起父母的注意。他常常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徵调，就像是家里的四子，因为想象力奇特，常常遭到私塾先生的镇压，因此变得多愁善感，下雨雪要哭，葬花时要哭，爱人追丢了，更是涕泪滂沱。
羽调，就像是家里的小妹，活泼欢快，心肠好，爱助人，朋友众多，石榴裙下死鬼不计其数。
至于变徵，那可能是一个意外出生的婴儿，因为缺奶而啼声尖锐。
我深吸一口气，箫声就像室内的梅花灯光一样弥漫开来。箫声悠扬，故事的起初，是琴挑。司马相如低声说，我有爱情，你有酒吗？卓文君说：我的酒金贵得很，你买得起吗？相如说：我有才华啊，我想用才华换酒喝。卓文君说：呀呸，我家仓库里，才华满坈满谷，多得装不下！烂在肚子里的才华，跟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两样！你要是有才华，早就名满天下了！相如说：我要是名满天下了，还轮得到你这个寡妇吗？文君脸色微变，瞪着相如说：你竟敢污辱老娘！寡妇难道不是人？寡妇缺胳膊少腿？寡妇的爱情就不值钱吗？你的爱情观有问题！
相如说：你别上纲上线的，我想喝酒想得利害。你说我没才华，我就把才华掏出来给你看。说完掏出来一把刀，把肚皮从上往下划一刀，把刀一扔，俩手一扒肚皮上豁出一个洞来。文君吓一跳。相如腾出一只手，一样一样往外拿：看到没，这是诗，这是词，这是曲，这是赋，这是小说，这是散文，这是随笔，这是小品文，这是新闻稿，这是奏章，这是科举作文三百题，这是广告文案，可口可乐，十三亿人的选择！你还想要什么？我通通掏给你！
卓文君说：哦买嘎，你是在自杀！你掏出来的是心肝脾肺肾肠胃下水脂膏，还有一滩呕心沥血！偶服了你了！你够狠！还装了好几箩筐。我承认你有才华还不行吗？你别吓我！
相如说：我手里还有两把刷子呢，通通换酒喝！文君说：好吧，那瓶82年的爱情山庄精装葡萄酒归你了，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捕快要是来了，还以为是凶杀案现场呢，不对，会以为我在贩卖人体器官。你快把这几筐下水杂碎装回去，别让我爸见到了。你这招哪里学来的？天津那帮青皮混混吧？！
相如把箩筐里的心肝脾肺肾挑去结石蛔虫，一样一样装回去，面不改色。然后取出一把大号鱼钩，穿上红线，把自己肚子缝上，从容得像刺绣，针脚细密结实。文君好奇地说：你当过外科医生吧？针脚赶上缝纫机了！你这是什么钩？相如说：愿者上钩。
箫声悠扬，箫声里我看到，相如和文君喝得醉薰薰的，文君说：你把世界上最昂贵的唯一的一瓶葡萄酒喝掉，我爸回来一定会打死你的，你快逃走吧！这瓶酒他可珍藏了十七年没舍得尝。你倒好，一口闷，感情深，猪八戒吃人参果也没这么快！相如说：到底谁喝得多？看你喝酒的样子呀，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文君说：我呸！这酒开过一次，盖子没盖好，气跑得差不多了！我爸怎么不请个英国管家？！我的高跟鞋呢？相如说：在我手上呢。文君说：我的劳斯莱斯……算了，醉驾要判刑了。你带我去哪里？黑咕隆咚，你带我去哪里？宾馆？记得带上杜蕾斯……
相如说：这是我家。文君说：不是说好的去找诗和远方么？怎么到你家来了。啊？口渴还要自己去井盘打水？我爸煮饭都要依云水，菲佣一大帮，保镖一个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