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细细碎碎的往事,犹如桑勇士在厨房里细细碎碎来回踱的脚步。
我把碗筷洗了七遍,收拾好锅灶桌椅,关了一端厨房门,吹灭凤首灯,准备从另一端的厨房门回卧房。不提防和正回头的桑勇士撞了个满怀。一阵莫名其妙的风砰一声把门关上了,室内陷入恐怖的黑暗中。我惊叫一声,慌忙抱住他的腰,我怕鬼。
桑勇士有些慌乱,想把我的手扯开,暗夜中他的眼的眼仁像是敲破牛大腿骨露出的骨髓:
“姐姐……”
我说:
“你别怕,你明天将要死去,姐姐自是终身不嫁,一生只念着你一个人。你让姐姐好好抱一抱,留个念想。”
桑勇士喉头带着哭音说:
“姐姐……”
我说:
“你每常对着姐姐说故事,姐姐都听着呢,自然是喜欢你讲故事时的样子。今天呢,姐姐也讲个故事给你听。以前啊有个叫张生的穷书生,进京赶考,在普救寺歇宿,碰上了美丽的崔相国的女公子崔莺莺,立即爱上了她,无可救药。崔母却是个老封建,坚决不让两个见面。
“张生无计可施,正好土匪孙飞虎打劫路过此地,见崔莺莺貌美如花,心生邪念,招来众多匪徒,包围了普救寺,要强索崔莺莺为押寨夫人。危急中崔老夫人贴出告示,告示说谁能打退孙飞虎,就把崔莺莺嫁给他为妻。
“张生见了告示,心下大喜,揭了告示去见崔老夫人,得到崔老夫人的亲口许婚。在晚间他饱食轻装,在腿上扎上俩纸马,一付神行太保戴宗模样,趁匪徒懈怠,夜行八百里到了洛阳城,见到父亲的朋友白马将军,借得草头军数千,浩浩荡荡杀奔普救寺而来,一天行军到达普救寺,顾不得埋锅造饭,直接和孙飞虎的匪众交上了火,刀枪砸打之声不绝于耳。崔莺莺是个野丫头,好玩心重,找来楼梯登高了望,到处都是火光!到处喊杀声连天,受伤的匪徒们口吐血沫,纷纷一命呜呼。火光中一位少年将军,身披白盔白甲,英武非常,一把红缨枪搅天搅地搅匪徒,一把枪耍得呼呼风响,妖氛漫漫,鬼气森森,在匪阵中七进七出,犹如常山赵子龙。崔莺莺见了心中暗生恋慕。
“这匪徒孙飞虎只是一介乌合之众,哪里经得起数千草头军冲击,遗下许多尸体抱头鼠窜。到得天亮,崔老夫人出得寺门察看,匪兵已退,心生悔意。张生不察,向崔老夫人请求完婚,崔莺莺见他就是夜间所见白盔白甲的英勇将军,心中暗喜。无奈崔老夫人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见匪兵退了,再无威胁,翻脸不认人,坚决拒绝了张生的提亲。
“张生无奈,只对月叹息。月光下只见一只狐狸摇头摆尾而来,张生喝道:何方妖怪?那头小狐狸说:我是崔莺莺崔小姐的贴身使女红娘呀!我家小姐见你少年将军英勇,心生爱慕,请你到闺房喝茶。张生大喜,跟着这头叫红娘的小狐狸到了崔莺莺的闺房,两人一见如故,如胶似漆。那头叫红娘的小狐狸像狗一样蹲在门外,时不时往门缝里偷窥一把。
“张生和崔莺莺成了好事,把肚子闹出了动静。崔老夫人见崔莺莺肚子异样,抓来那头叫红娘的小狐狸拷问,小狐狸说这事确实有,不过当初夫人您张贴告示许婚,又转眼不许,他们俩情投意合,这事怪他们不得。要是丑事传扬出去,小姐必自杀。也成为笑柄,不如将错就错。
“崔老夫人被小狐狸挤兑得无言以对,招来做下丑事的张生和崔莺莺,说崔家从未招过白身做女婿,要张生进京赶考,夺个功名回来迎娶,用那个功名遮羞。张生见考期将到,就与莺莺在长亭送别,小狐狸红娘在一旁给他们斟酒。喝完酒,张生在腿上绑上两个纸马,夜行八百里到了长安,在众多士子里力拔头筹,钦赐一等一甲状元郎。“
桑勇士听得津津有味,说:
“后来呢?”
我说:
“后来,张生得了状元,崔老夫人有了面子遮盖,自然将崔莺莺嫁给张生,一家和气团圆。”
桑勇士说:
“姐姐,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识字,怎么去夺状元。”
我说:
“你呆!你去夺了锦旗,自然是个武状元,大英雄大豪杰,庄里谁敢不服!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来追求我了。”
桑勇士说:
“我夺了也是死,油蟑螂油局长早已下了必杀令,他们必要我死。”
我说:
“你明天要死了,我要陪你去的。你今天若是要我,也可以拿去,免得我死为处女而哭泣。”
桑勇士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用两支枯柴似的手捧起我的脸。半晌,他说:
“你是个好女孩,你是我的圣姑啊。我不能害你的。”
黑暗在室内凝聚,凝聚得像一碗黑糊糊的仙草冻。
我的脸上被一颗泪滴炸在脸颊上,像是开元寺佛祖像五百年滚落一次的无香真水,顺着脸颊往下滚,滚到嘴角,咸的。
桑勇士说:
“我不想死,我想回天宫,那里还有我的华清池贵宾浴室,有我专用的浴巾,我要你陪我回去。”
我打开厨房门,一股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脸上的泪痕就像蜗牛爬过一样。
他拖了一把凳子在我窗台前坐下,说:
“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说:
“明天府兵局大比武,那场面我是见过的,用石灰画出一个四角操场,各一箭远,四个武士骑着马分站四个角,一声号炮,飞马夺旗。这旗是插在操场正中一个沙堆上的,夺了旗,其余三个武士会来抢,只要且战且退,退出白线就是胜利。”
桑勇士说:
“今年他们用心险恶,知道我的马快,特意把沙堆加宽加高,一夺旗,马非得陷进去不可。还有三个是牛油果、腰果和松林,武艺不低,非得被他们砍死不可。我又没背甲,顾前顾不了后。”
我拿出一把纳鞋底的锥子说:
“这个你会用么?”
他说:
“这是你们纳鞋底的,我拿来做什么?”
我拿出一本《神仙的自我修养》说:
“这本书借你看。”
他说:
“我怎么看得懂。”
我用袖语说:
隔墙有耳。
他会意,用袖语说:
椎子怎么个用法?
我用袖语说: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用袖语说:
可是那匹马是我的战友啊!我若是害了它,它一定会恨我一辈子的,又怎么会再让我骑。
我用袖语说:
马跃檀溪,才救了刘皇叔一条命,你把这一切推到我身上,说是我的馊主意,那匹马自然恨我不会恨你了。
桑勇士说:
“我欠你三支笛曲。”
我说:
“夺标,你先夺了那面锦旗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