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打打闹闹,在禅室里打坐的时候,他还算安份,能坐一会儿禅。不过当我平静呼吸,准备入定的时候,他就来捉弄我了,不是刮一下我的鼻子,就是揪一下我的头发,真闹心。
他忽然说:
“姐姐身上好香,用的什么香水?”
我对这个淘气鬼说:
“你呀,就不能正经点?我的香水用得着你操心?这可是北极仙翁饲养的麝鹿身上取来的,我去过他家住的小木屋,松树不剥皮搭盖的,放在雪橇上由鹿车拖着走,驯鹿不能放在栏子里养,会生病。所以他每天都要在雪原上寻找新的连片苔藓,天天转场,特别辛苦,也特别难找。北极仙翁牌香水是仙界名牌,限量版,本姑娘亲自上门求购了一瓶,你的鼻子嗅得出来?笑话。”
他说:
“这个牌子不好。我用过,冲鼻子。我以前用的是龙涎香。男士专用,东海龙王牌。”
我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那么贵的香水,而且本姑娘只听过这个牌子,听说制法复杂,早已停产,他怎么品味这么高?不可能吧,这种瓶型怪异的龙型香水空瓶在潘家园坊才找得到,已经是绝品,他怎么可能用,吹牛不打草稿。
不过这个吹牛精用面团捏出了香水瓶的形状,和我在潘家园坊见到的空瓶子一模一样,他真诡异,他是谁?
为了勾引我,他花样百出,说:
“姐姐,我教你袖语好不好?”
我从来没听说什么叫袖语,于是问他:
“什么是袖语?”
他说:
“这是我在骡马市场学来的,骡马市场是不能公开讨价还价的,那叫神仙笑话不懂规矩。交易的时候,由牙行的经纪人代表买方和卖方出价,双方在袖子里用手语交谈,出的价格和买卖方商量好了,意见一致才成交,牙行抽取一定的费率做劳务费,皆大欢喜。这种袖子里的语言叫袖语。”
我大奇,世界上的语言真多,我学过江湖黑话,这种语言比江湖黑话更离奇。
他把手藏在袖子里,我只好用手去摸他的手型,他说:
“这是幺,这是俩,这是拐,这是洞,代表一二三四,还有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我那么笨,竟然傻傻地跟他学,让他把我的手摸个够,根据万花庄主的规定,这只手是必须砍掉的。
最后,他叫我把手平伸,握住我的手说:
“这是成交的手势,含羞姐姐,希望我们能结成革命战友关系。”
我挺喜欢这个小奸贼,至少他不会随便打人。我家的那个猴子一样的兄弟,打我的时候用的是捣练杵,专往我头上招呼,唯恐我不死。
这个奸贼,想方设法,不屈不挠,只是为了占点便宜,我竟然上当了。
我说:
“好呀,你是我的革命弟弟了。晚上吃鲤鱼,我炒鲤鱼须给你吃,没有龙须。对了,你说你吃过鬼子肉,那是什么什么菜?”
他说:
“我问过我爹,他说鬼子是鬼母养的五百个儿子,鬼母是靠吃人肉活着,所以喂这五百个鬼子人肉。鬼子是靠吃人肉活着,因此鬼子肉特别鲜美,做法是裹上面粉油炸。”
我的天!他还吃过人肉!
残忍至极的变态!
我不想和这个吃过人肉的家伙呆在一起,急急忙忙逃回闺房。不过他为了勾引我,狡计百出,身影幽灵一般地在我窗前徘徊。
他趁着桑伯伯出门打鱼的时候,悄悄地地在窗外递给我一个小东西。
我说:
“这是什么?鬼子肉吗?我可不吃。你变态。”
他笑嘻嘻地说:
“这是我在荷花家藕塘找来的芦蒿叶子做的,漂亮吗?”
这是两头翠绿的蚂蚱,一大一小,小的趴在大的上面。蚂蚱都是母的更大,公的更小,小的趴在大的上面,就是在交~尾。
他太下流了。
我被这个明显的暗示激怒了,拿起犀牛角梳子准备打他,他一溜烟儿跑掉了,只留下一串奸笑。
我把这对蚂蚱藏在梳妆盒最隐秘的角落,以免被女伴看了笑话我不知羞耻。不过,每次趁无人时打开梳妆盒看到那对蚂蚱,我的心脏总是砰砰狂跳,拍地一声将那个梳妆屉子迅速关上,好比饲养五蛇蛊的苗疆无鬼山庄庄主冷七里香啪地一声关上蛇笼盖子,以防毒蛇窜出伤害自己一样。
到了夜里,我辗转难眠,一股馒头庵尼姑捡铜钱借以平息的情绪炸向我的脑壳,迫使我一次次跳下碧纱橱,拔剑刺向虚空,刺向明月光,刺向蠕蠕动的毒蛇,刺向那串秋天院墙上挂着的血淋淋的辣椒一样的奸笑。
他太让我愤怒,因为我是玉女,我的神圣不容亵渎。
直到天亮,我才像馒头庵铜钱捡干净的尼姑一样,仰头倒在碧纱橱里,眼前是血色的天空,漫舞着成群的铺天盖地的蚂蚱,而我的心,像蝗灾过后的庄稼地,已经被劫掠一空,荒凉得像倩女幽居的古坟。
为了惩罚这个下流的追求者,我在晚餐时做了一个木须肉,准备在肉里下砒霜毒死他,为仙界除害。
他对我毫无防备,只是挑了一片肉,让桑伯伯先吃我的菜,桑伯伯尝了一口,眉头一皱,说:
“丫头,你在菜里下了砒霜是吧?这么苦。”
他起身去找开水,嫌木须肉做得太咸,桑勇士吃了几口,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中毒倒下,反而说这道菜不错,像鬼子肉,色香味型口感俱家,又嫩又有嚼劲,很对他的胃口,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就像没有毒死武大郎的潘金莲一样,不知如何收场。
他说:
“你放了什么在肉里面,做得这么好吃?”
我老老实实地说:
“砒霜。”
他说:
“恩,砒霜很好吃,我要吃砒霜。”
桑伯伯说:
“傻子,那不是砒霜,那是木薯粉。”
我的砒霜在哪里?在药店里。我在想象中毒死了这个奸贼,但是我买不到砒霜,这需要小华佗的亲笔处方。小华佗是庄里最不幸的神仙,但是他不会随便给我砒霜的,因为我的名字不叫潘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