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连串的敲击锣鼓声,热闹非凡。听得出是折子戏《武松打虎》,修仙协会那一帮老头老太太在折腾。武松就是奇迹,打完虎,一千贯的赏钱白分人,潘金莲那么美丽的女子看都不看,活着就是图个快活,谁给他恩惠,比如施恩,他就帮谁快意恩仇。狮子楼狂砍西门大官人,飞云浦溅血公差,什么时候杀人只凭一时高兴。收手时当个和尚,一碗白饭,一碟萝卜,独臂挑出饭里未舂干净的稻粒,快死时是不是悔悟自己杀人太多。他的俺答罕鲁智深干脆得多,吃完最后一次狗肉,喝完最后一坛酒,念个偈就走人,连个再见也不说。
桑勇士说:
“不知道法术竞技联赛吗?”
我说:
“只听说一点,桑伯伯每次都当评委的,却不允许我去,说现场飞沙走石,过于危险,怕我被误伤。我只好看家。姐妹们对武打没有兴趣,很少提起。”
桑勇士说:
“法术竞技联赛是神仙界的大比武,一站一站地比赛,每站设一个擂主,打擂台,攻擂者胜利可以继续当擂主,连续守擂满七天可以获得一个冠军称号,有丰厚的奖品。擂台上死伤不论,一场擂台打下来,胜者名闻仙界,败者非死即残,十分凶险。”
我说:
“不知今年会不会举办,我们一起去开开眼界。”
桑勇士说:
“今年大概不会举办了,因为神仙界大乱,争夺玉帝的称号的雄豪有七十二家,正打得热闹。外面太乱了,驿马车常被劫持,驿卒被击杀,所以我把你拦回来,太平一点我再陪你去天宫,霜降知道一点,他说我的盔甲属于天宫直属部队的,具体番号不知道,但是天宫太遥远,没有避水珠很难办,我又没仙籍,一个关卡都过不了。”
我说:
“啊,街上的神仙都慌里慌张的,流民逃兵都有,大家都面有菜色。”
桑勇士说:
“就万花山庄还太平,因为各路大神畏惧万花山庄易守难攻的天险,而且万花庄主素来有威名,养有一批死士,忠心耿耿。”
我说:
“霜降怎么整天和你在一起?”
桑勇士说:
“他个子更高,扛帅旗的,我负责保护,杨梅是步弓手。早春他们是近卫队,也缺马。万花山庄连年与天狼族争斗,死伤惨重,强烈缺马。每一匹马都很珍贵。”
我说:
“啊,她一见你就送一匹马,怪大方的。”
桑勇士说:
“还不止这些。万花堂附属的养元道馆是个特别的地方,那里养着蛊呢。”
我说:
“什么蛊?虫蛊?蛇蛊?星蛊?灾蛊?瘟蛊?”
桑勇士说:
“是仙蛊。她养的神仙真多,定期举行比试,争斗残酷,剩者为王。这些神仙是为争夺仙界荣誉而活着,其他任何事都不做,都不会做,只为比赛荣誉活着,只听万花庄主指挥,形同木偶人,就是万花庄主养的仙蛊。”
我说:
“那和你没关系呀,你是府兵,只打仗。”
桑勇士说:
“大有关系。万花山庄地界狭窄,连年征战,府兵不得赏赐是不会卖命的。积欠府兵的薪饷会激起哗变。所以万花庄主对于出色的府兵会暗中下降头,让他们失去理智地冲锋,战死就抛尸异乡,编入失踪将士名册,给予微薄的抚恤金就了事。要是都封赏,十个万花庄主的田地都不够。”
我说:
“是啊,那么多年都斗不过天狼族,死伤惨重,有功的还要封赏,庄主早穷死了。”
桑勇士说:
“我爹知道许多庄主的秘密。降头是暹罗洲的秘术,被下降头的大都失去理智,不要命地冲锋,只是庄主的木偶,什么时候死,怎么死都不由自主。”
我说:
“太可怕了,她怎么会暹罗洲的妖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桑勇士说:
“我爹身上有股怪味,生怕我讨厌他,天天给我讲故事,稀奇古怪的,我就忘记那股怪味道,听得津津有味,你不听吗?”
我说:
“怎么不听,你赶紧说,快说。我听着呢。”
桑勇士说:
“你知道小雪为什么长翅膀吗?她很有趣的。”
我说:
“她确实长不大一样。”
桑勇士说:
“就是。她是被下了降头的。万花庄主的丈夫是雷震子家族的仙,那一族都长着翅膀,只有剪一次翅膀才会长大一点,像蚕蜕皮一样。不剪翅膀就永久那么大,停滞住了。我爹说小雪三百年前就是这么样子,大概是万花庄主有意或者无意,怕她痛不忍心剪她的翅膀,所以她永远幼稚,孩子一样,我爹说她是被施过降的降引。”
我说:
“你说得更离奇,她怎么回成了降引。”
桑勇士说:
“没错,她就是降引。万花庄主如果要一个神仙卖命,总得有赏赐?金钱或者田土或者荣誉,万花庄主没那么多,就拿小雪做降引诱饵,许诺给神仙配做妻子,嫁妆丰厚,三百多年了小雪都还没长大,为了娶小雪而战死的神仙尸骨已经堆积如山了。”
我惊讶地说:
“啊!小雪家听说姓雷,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故事。”
桑勇士说:
“我爹叫我不要理会小雪,以前我有两个哥哥桑梓和桑葚,都是为这个小雪战死的,尸骨至今没找到,按失踪将士处理,只领到一点微薄的抚恤金,桑家没有劳力,事事请工,所以很穷。我爹不希望我再战死沙场,不然桑家香火彻底断了,他死后没人烧纸钱,他无颜见祖宗的。”
我说:
“你早晚会上战场,躲不过的。你的蛊术又是跟谁学的?”
桑勇士说: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今天你答应我了,我真高兴。”
他扳过我的肩膀,好像他就寝时扳过那扇门轴会发出酸楚声音的破门一样。他的头颅越来越低沉,像是暴雨前越来越低沉的乌云。他的嘴唇像是刚出锅的红烧肉,他让我喘不过气来,就像是在鱼缸里被强行捏住两腮的一条鱼。
他终于放开了我,大口喘息。我痛恨地想,他今天吃黄羊肉吃多了,嘴里还有肉屑。
让他被那些肉屑噎死好了。
他简直是恶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