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位于胡同巷底的小酒馆,开了十几年了,门和窗都是木头做的,已经有些破旧,来的客人不多,老板也懒洋洋的,不太爱招呼人。
老板看着三十出头,普通长相,有些消瘦,戴着一副眼镜,看着挺儒雅。周围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谁,都习惯叫他老爹,他还有个十六七的女儿,叫小朱,整天闷在房里不出来,只有晚上客人来了,她才出来帮忙。
人们都说这家店太奇怪,一到晚上,明明看着没人,但总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人要是进去了,大夏天也浑身发冷,心里一阵一阵地打怵。小朱看见了,就会眼皮也不抬地说:“你们还是回去吧,这儿是通风口,冷,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一个邻居不信邪,硬是在老爹的饭馆里吃了一顿晚饭,谁知第二天就上吐下泻,高烧不止,从此,这儿的人看到老爹都绕着走。
晚上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小朱招呼完一桌又一桌,忙得不可开交。再一看客人,全都奇形怪状的,有头上长角的,有缺半个脑袋的,有身体像烟雾飘来飘去的······总之,来这儿吃饭的都不是活人。
自打小朱记事以来,她就能看到这些灵物,有时候是床头前的黑影,有时候是树上的白衣服老头,老爹告诉她,在世界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叫灵界的地方,那里生活着妖怪以及鬼魂,他们因机缘巧合来到人间,暂时找不到回去的路,而老爹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跑到人间的灵物送回去。
小酒馆后面就是一个风洞,风洞是连接人间和灵界的通道,将小酒馆选在风洞旁边,待那些灵物吃饱喝足后,就带他们“上路”,十分方便。小朱看店里的灵物吃得差不多了,将店门一关,在门口撒一把黄色的粉末,老爹手里摇着一只大大的铜铃,嘴里念念有词:“亡者生魂,精怪魔魅,依我接引,速往他界!”铜响三声响过后,座位上的灵物们都缓缓站起来,头和手都垂着,无意识地听着铃铛的声音往前走。这个时候,一定要保持静谧,要是处于被催眠状态的怪物们惊醒,就会攻击周围的活物。
小朱就屏气凝神,看着那一排排怪物穿过后院,在老爹的带领下,缓缓走到风洞旁。风洞常年发出呼啸的风声,紫色的雾气像漩涡一般旋转,这些灵物的身体像一阵烟雾似的,越接近风洞,身体就越扭曲得厉害,等到最后,他们“嗖”的一下就被吸到风洞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就可以送走十几个灵物,等他们都进入风洞,老爹会坐到店里,喝口茶歇一会儿,小朱把门口的粉末扫掉,将店门打开,等待下一波的客人。
当然,并不是每次都这么顺利,也有失手的时候。小朱还记得,在一个秋天的晚上,老爹摇着铜铃,正在接引妖怪们往风洞走,门外有一个喝醉酒的男人,看见有个小酒馆,便用拳头砸门,又骂又叫,硬是要进来喝酒,眼看着妖怪们已经似醒非醒,小朱心里着急,就拉开大门,冲过去想把那人拖走,没想到那个人叫得更大声了。
正在吵闹间,一只妖怪猛的睁开了眼睛,它伸着长长的爪子,向空中嗅了一圈,便往门外冲去。小朱见他来势汹汹,赶紧躲开了,那妖怪直接冲到男人跟前,掐着男人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这下,那男人直接吓得醒了酒,惊恐地瞪着眼睛,两只脚在空中乱蹬,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完全是凌空而起。小朱待在一边,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爹紧皱眉头,加快速度摇着铃铛,小朱眼看着那人脸色涨得发紫,就要被掐死,一咬牙,就从兜里抓出一把黄色粉末往它身上扬。
老爹说过,这种黄色粉末是特制的,鬼怪们就怕这个,关键时刻能救命,但她从来没试过,也不知管不管用——一把粉末扬在那妖怪身上,只听见“嘶”的一声,妖怪的身上起了白烟,它缓缓将脑袋转到小朱这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她,手上力道一松,男人跌落在地,嚎叫着,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那怪物的眼神将刀锋一般,小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往店里跑。
这种异化的怪物,已经没有自主的意识,它们嗜血而且残暴,只会不停地攻击,除非有人将它们打倒。小朱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能力降妖除魔,眼下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那只妖怪吼叫了一声,对小朱紧追不舍。小朱慌乱之中跑到了二楼,她记得二楼有一把桃木剑,老爹说过,桃木剑用来对付妖怪最有效,但现在,那把桃木剑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明明平时就在眼皮子底下的。
异化之后,这妖怪的本体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它身躯庞大,强壮有力,上楼时将楼梯踩得嘎吱作响,长长的爪子能轻易地戳穿门板。二楼的空间很小,很快,小朱就被逼到一个角落里,她看着那怪物一步步逼近,脑袋嗡的一声响,再也无法思考。妖怪低吼着追上来,来到小朱跟前,忽然停下了,在她身上嗅来嗅去,并没有攻击她。
小朱愣住了,她凭直觉,觉得这妖怪似乎并无恶意,刚想动一动身子,就听后面老爹一声怒吼,手持桃木剑飞身而上,将木剑深深地刺进了妖怪的后背,怪物发出撕心裂肺地吼叫,身上冒出一股股浓烟,身体也慢慢地在缩小,它返身想要攻击老爹,却被老爹又一剑刺中了心脏,这下,妖怪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轰然倒地,而它的本体也显露出来了,竟然是一只牛犊大小的兔子。
老爹将妖怪打倒,急切地查看小朱是否受伤,小朱摇摇头,说道:“只是被吓着了,这个妖怪好像并没有想要害我。”
“朱儿,切不可这样想。”老爹一边用绳索捆绑妖怪一边说道,“妖怪无论修行多长时间,它本质上还是保留着兽性的,它现在没有攻击你,并不代表着以后也不会攻击你。”
“哦。”小朱点了点头,低头看着那只妖怪,它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很不甘心。
之后,老爹将这只妖怪送到了灵界,小朱问这只妖怪以后会怎么样,老爹笑了笑道,这样的大妖怪,光凭桃木剑是杀不死的,顶多废掉它几百年的修为,它回到灵界,恐怕得重头开始修行了。
自从发生这样的事,老爹再也不敢让小朱一个人守着店门了。他给小朱刻了一把桃木匕首,里面封着强大的符咒,小朱要是再遇到妖怪,最起码可以靠这把匕首和它们周旋,不仅如此,他还去找了灵使,向灵使借了一个使徒过来,专门就为镇压异化状态下的鬼怪们。
灵使,听老爹说,是一个保护人界安全的神秘组织,组织里的人都拥有很强大的灵力,他们整天在人间游走巡逻,发现有灵物侵扰人类,就过去将它们抓起来,押送到灵界去。
“那灵使岂不是和我们很像?”小朱问。
老爹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怎么说呢,人家肯定比我们强啊,就好比,人家是专业选手,官方组织,而我们只是业余选手,民间组织。”这么一比喻,小朱就明白了。
老爹借来的使徒,据说还是一个特别厉害的队长,但是小朱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常年穿着黑衣服,戴一顶棒球帽,每天晚上来店里,他就要上几个小菜和酒,坐在那里大吃特吃,喝醉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小朱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来蹭吃蹭喝的?
今天同样是这样。
小朱瞥了一眼坐在门口的使徒,走过去,故意将声音弄得很响,使徒迷迷糊糊地醒来了,擦了擦嘴边的口水,问:“怎么……了,有妖怪了?”
“没有,我来收拾桌子。”小朱没好气地说道。那使徒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四周,对老爹喊道:“老爹,今天不弄了吧?那我就走了。”
老爹连忙过来,脸上堆着笑,道:“不弄了,不弄了,要关门了,您慢走。”使徒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看了一眼小朱,大摇大摆地走出小酒馆。
看那人走远了,小朱不满意地嘟囔着:“老爹,我看这个人压根就是一个骗子,他来这里,就知道吃喝睡觉,也没见他有多厉害。”
“朱儿,怎么说话呢!”老爹瞪了他一眼,“这位使徒可是大队长,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况且,只要不发生意外,让他来店里吃吃喝喝也没有什么。”
“我回房间了。”小朱嘴巴一撅,转身去了二楼。小朱的房间里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她打开门,正要往床上躺,就见窗户旁有一团黑影。
这是?窗外的树叶?
小朱疑惑地凑过去看,那团黑影突然动了一下,小朱吓了一跳,迅速打开灯,刺眼的灯光让小朱暂时闭上了眼睛,几秒过后,小朱走到窗户旁再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窗外只有一棵大树在摇曳,但树叶的形状稀稀疏疏的,全然不像刚才的一团。小朱就算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妖怪,但这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东西还是让她在意。她将门窗反锁,开着灯,手里拿着桃木匕首,躺在了床上。
本想再等等看有什么动静的,可她太困了,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小朱细微的鼾声响起,床底下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