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宴会在即！
第一次参加如此隆重盛大的人族节日，破左耳有些紧张和无措。身为小公子的“马匹”之一，他和树子都将参与今晚的篝火宴会。
篝火他见过不少，野人部落常有的活动。在空地中央堆砌柴火，燃起熊熊火焰，部中男女老少围绕着火焰载歌载舞，大部分时候也烤着山猪或者什么美味。
望着桌子上木盘盛着的华丽服饰，还有看起来暖和的雪白连帽披衣。树子兴奋地直蹦达嚷道：“你知道吗？一年里，我最期待的就是今天。居高临下而立，自然与众不同。站在高处，往下看那些脸上长满了嫉妒，真是痛快极了。”他的手心抚摸着新服，随后双手将其捧了起来，贴近鼻尖嗅着，旋即深深埋入其间，仿佛吸食日月精华般心满意足。“那件是你的。今晚，我们都将伴随着小公子坐在篝火宴会的主桌前，观看所有来自城内戏子乐手的表演，还有巫师们的祝祷祈福。”
“有肉有酒吗？”他对于华裳丽服意兴阑珊，比起能饱腹热体的肉酒而言顿觉无趣。
不过他是不介意拥有，毕竟比起破布烂衣，这样的衣物更能抵抗阴寒噬骨的折磨。再精致漂亮的衣服他只能一个人穿，而肉酒他还能偷偷藏起来一些。趁着夜色深厚之时，溜出木屋，送与仍然还住在棚屋里做水夫的田老头。
自从上次一别，已有半月。
不知田老头又拿什么哄住了马三，能让掉进钱眼的奴头在眨眼之间改变态度。定然是不小的代价，那马三人小心可不小。本以为树子会找马三麻烦，可归来至今，他不曾对小扒皮言语过半句抱怨。一切平静得很，仿佛只有破左耳做过那个梦。
“你！”树子一脸无奈道，“破左耳，相信我！只要你经历过一次，就会爱上一年一度的篝火宴会。想想，当你站在主桌旁边，和小公子一起共享所有的食物。我保证，整个晚上你根本没有时间记起做马匹的辛劳痛楚。因为无数双眼睛闪烁着大火一样的烈焰向你射来，既嫉妒又羡慕。他们的双眼一直离不开你，那一刻，你会感受到高高在上的滋味。”
树子的脸像被浸泡在蜜汁里，泛起晶莹油花，他闭眼享受着回忆，继续说。“而某些东西也都只能远远旁观，或爬上墙垛或踩上桌椅，踮起脚尖拉长脖子就为看你一眼。那是一种骄傲的滋味哪，高高在上的威风啊，胜过肉味酒香百倍千倍。你会心甘情愿为此付出一切，只要能永远拥有它。”树子紧闭双眼，浑然陶醉。“为了一年一个晚上的享受，昔日所有疼痛你都会抛诸脑后，因为一切都是值得。”
“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瞧。”他无法想象，如果所有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围观自己，那他恐怕会窒息而死吧。
他厌恶被人用好奇的眼神里里外外翻着琢磨，特别是管家，似微风一般的眼神轻轻从身上抚过，就已经脱了一层皮似的——那是比马三的兽刀还锋利的眼神，只是寂静无声。
“这就是做人的骄傲。”树子嘲笑道，“等你尝过做人的骄傲，我保证你会上瘾。”
“野人的骄傲是把猛虎恶狼打趴下，或者吓破它们的胆子，再也不敢打吃掉你的主意，连想都不敢想。”破左耳把胸膛挺得笔直，仿佛自己就是野林里的一名勇士，“我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挥动宝剑杀死恶兽野鬼。”他把手臂上举，就像手心里真的握有一把稀世罕见的神剑般。
“呵呵呵，那好吧。以后你当驯兽勇士，我当皮革店老板，一起把阴阳怪气、可恶至极的管家打倒打趴下。”
“不是马三？”他问。
“马三算什么，过几年，一条腿还不到老子的腰。”树子蔑视道，“牛老板真正依赖的不是总管家，而是管家，更不是马三那个自以为是的奴头。唉，这种事情，你这个野人脑袋哪能整明白。不说了，总之，我们兄弟俩以后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有马三一起打有管家一起对付，有钱一起花有女人一起玩。你就是和武最强勇士，我就是未来皮革店的新管家，然后......”
“好主意。”
“野人王，你帮我把野林里最凶狠的野兽打来，然后用它做成最贵的皮衣卖给那些肥猪蠢货.......”树子说。
还没有等破左耳的豪言壮语尽兴，两道黑影破开了房门，一双大手分别攫住了他和树子的下颚。
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连救命两个字都未出喉咙，便被轻而易举制服。紧接着，一团腻乎乎的黑布团子塞入他们的嘴里。两个麻袋从头套到脚，就像装载动物一样。随即倒提了起来，抓紧袋口，用绳索紧紧捆住，扛在肩膀上，遁逃而去。
眼前乌漆麻黑一片，身体被倒挂着，头朝下，起起伏伏，打在突袭者后背上。
隐约之间，破左耳闻到了一股熟悉无比的腥臭之味。
不是来自生兽皮的棚屋，更像是运货卸货的伙计们身上独有的，混合着兽粪、毛发、血迹、臭汗、污泥的复杂气味。随即，他便清楚凶手是谁，袭击自己和树子的肯定是皮革店的伙计。于是不再恐惧，但他仍然不放弃折腾，使用浑身力气，宛如从恶狼利齿下挣脱般努力。
身下的肩膀停住，抖了几下，抓住破左耳的小腿，又往前拉。随即又快速扛着他，像目的地进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背去何处见何人。可他知道突袭他和树子的人定然不敢直接杀死他们，这就足够了。
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一片稀薄光芒透进麻袋，还充斥着咔嚓咔嚓的木枝条断裂的声音。果不其然，他被随手丢入一堆柴火之中。细小的枝条刺入麻袋里，扎入他的下巴，本能地向后缩去，才幸免不会成为瞎子。
就在此时，一阵鸦雀无声，他感觉到有一个大人物摩擦着地板走进了柴火房间，并带来了一股扑鼻的粉味浓香。
噢，该死的混蛋！
不用浪费心思猜测，毫无疑问此脚步声的主人身份，便是那个像女人般嗜香的阴阳人。整个皮革店里只有管家身上，无时无刻不裹着这种会令野人鼻子发痒不断打喷嚏的气味。
“哎呦呦，好斗的小东西这会儿怎么会如此安静啊？”
不出意料之外，一个阴柔的声音从麻袋外响起来，依旧冰冷。他只能蹬腿示威，表示抗议。
“听着，小东西。你们不过是小公子骑的假马，连狗都不如。若是再敢对我呲牙裂嘴或视而不见，我会让你们见识到管家的威严。”管家蹲下身体，用手指捏着麻袋，撕掉平静的面具，抑制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管家！破左耳听到旁边的柴火堆也传来声响，于是腿下更用力不停地蹬着，并发出呜呜呜呜的叫声。
“够了，吵死人了。”管家轻喝。“把麻袋解开，按住小东西。”
两伙计听话照做。
旋即，他们便重见天日。
第一眼就看到管家那头绑了无数小辫子的后脑勺在晃动，上面还系着小铃铛。哼，几天不见，倒是换了个发型，不过更讨人厌。双肩上还扎着彩色羽毛，越过脑袋，树子站立在他对面，眼里燃烧着怒火。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至少在小扒皮和牛扒皮面前，树子从来不曾有过的眼神。
铃铛作响。“哎呦，对了，就是这种眼神。小东西，可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们平时若是和别的奴隶一样乖乖听话，不给我惹是生非，我才懒得对付你们。都是你们，否则我才不要踏入这个和猪圈一样味道的地方。”管家掩鼻道，他一直都不喜欢没有香味的地方。任何缺少浓烈香气的空间，对他而言都是猪圈。
破左耳扑上前，转眼便被两个奴隶及时逮住，一把推回原地。
“乖乖当你们的小马驹，在你们脖子还没有被扯断的日子里，我会与你们和平共处。谁让你们是小公子养的宠物呢，就算我有心为难你们。同屋吃同屋睡，三人时时刻刻都绑在一块的，我很难下手啊。今天主要就是让你们明白，我若是想要了小东西的性命，还是轻而易举的。毕竟在皮革店里，除了老爷和小公子，我还没有怕过谁呢？”在一抹不怀好意的斜笑之后，管家轻声淡语道，“奴隶就该有奴隶的样子。你们为难马三，不就是为难我吗？皮革店这么大，里里外外多少事情，我都快忙死了，你们这些小东西就是不知道消停。”
两人同时发出呜呜呜声。
管家真是越发阴阳怪气了，冷静已经被火烧化，又像刚从鸡圈里学成归来。
“哎呦呦，我都差点忘记了，小马驹是会说人话的。”管家的笑声宛如鸡啼，示意身旁两伙计解下他们嘴里的布团。
“你才是东西你才是奴隶。呸，不男不女的老东西。”一获得解放，树子立即破口骂道。
“对，老东西。”他附和。
“你你你！”管家苍白的脸烧了起来，正抿嘴深呼吸，旋即嘴角浮起笑意。
“有本事把我们放开，一对一，保管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对，是满地找小铃铛。”他叫嚣道，早就手痒，铃铛声响得他脑袋直晕。
“解开我们的双手双脚，定让你跪地求饶为止。”树子说。
“放肆，你们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小马驹。来人，把他们按住，不要伤到我的脸。”管家捂住了脸，后退两步。
“一个大老爷们，你还在乎你的破脸。半个马三身子长的脸，除非锯掉三分之一，否则整个皮革店就你最丑。”树子骂道。
“你们哪知道什么是美？”管家挺拔身躯，抚摸着他的下巴，陷入自我陶醉喃喃道。“我又何必对牛弹琴呢？”
衣服碎成条状，如柳絮飘扬，破左耳评价道：“你好丑，衣服好破。”
“你！你们！”管家气得说不出话，鼻孔扩大。“没品位。这可是野林最流行的勇士发型和服装。”瞪大的眼睛分明溢满了怒气，眼皮却又硬生生地耷拉下来，转瞬露出了克制的笑意，轻描淡写挂在嘴角。
“你什么你，们什么们。说你丑，算是给你留足管家的面子。老东西有种，就放开我们。否则等会小公子醒来，若是四处寻不着我们的身影，惊慌失措、尖叫连连，万一发起病来......”树子表情阴冷，嘴角扬起一抹促狭的笑，“我想管家，应该不至于老得记不起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吧。”
“不要以为你们有小公子撑腰，就敢带头反我！”管家扭曲的五官慢慢地复位，转而淡淡然，阴冷哼笑几声，抬着树子的下巴说道，“是不是你这个被多骑了一年的老马驹带头兴风作浪？我就知道，素日里的乖巧懂事完全是装出来的。如果不是你，他这个蠢货怎么会有脑子敢对我恶语顶撞。”他霍然转身，用大拇指和食指攫住破左耳的下巴，力道加重仿佛要捏碎。“哎呦呦，小东西看看你的眼睛，哪还有刚来时候野人的无知怯懦。”
“呗，老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呀。”树子往地上碎了一口痰。
“可恶，快快放开我。”破左耳仿佛听见了下颌骨爆裂的声音。想不到素来娇气的管家居然比马三更有劲。“有本事，我们决斗，一对一。”他艰难提议。
“哈哈哈哈。”管家爆笑，“真是天真！”
“你是男人，就该接受挑战。”野人习惯如此解决问题。
“激将法？”管家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有趣，真是有趣。田老头还教会你什么了？”
“少废话，你应战否？”
“理由？”
“没有。”他毫不犹豫回答，“痛快点，决斗就决斗，不需要理由。”
“可爱的小天真，一对一决斗的确是公平公正的勇士之战，那得自愿才行呀。我堂堂一皮革店的管家，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万一你粗手粗脚刮破了我的脸皮，如何是好？”管家将落在胸膛前的小辫子往肩膀甩，“届时，杀了你倒是有了合适的理由。”
“懦夫。”
“身体发乎受之父母，须惜。”管家完全不上当。
“你就是怕输。”还差点一点，他就能扣断绳索。
“小天真，我不是马三，听了几句刺耳的话便抓狂。”管家从细枝上提起衣摆，若无其事玩着肩膀山的小铃铛。“你们呀，要是听话，我才懒得找你们麻烦。你们若是死了，我大不了多找几个合乎小公子眼缘的孩子，又不是什么难事。然而马三却不多，毕竟像他那样矮小却有一好手艺的男人，放眼全野林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
“大力。”他记得树子说过。
“那头蛮牛？不行不行，他可管不住人。”管家否定了他的提议，并道出理由。“马三最大的本领不是剥一副好皮，而是他能让每个东西乖乖听话。我最讨厌麻烦了......有处理麻烦的时间还不如补个觉，皮肤会滑溜溜的哦。”
“阴阳人。”树子道。“只有女人才在乎脸。”
“老怪物。”他与树子并肩而立，捉摸不清管家究竟有几张脸，恨不得剥他的皮数数。可树子似乎并不意外管家的转变。
“对，他就是老怪物。”树子赞同。“形容的真贴切，骂得好。”
管家的脸瞬间发绿。
皮革店里除了他和树子，估计没有谁会冒着生命危险顶撞他。
管家早已习惯，此身份带给他高高在上的生杀大权。任何忤逆的奴隶和东西早己曝尸荒野，成为野林间食肉动物的美味佳肴。所有的人都无不是费尽心思想讨好他，以求得多些食物果腹，睡觉的枯草能干燥些。管家讨厌谁，从来都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只要看看你的食物，是否长满了绿毛，又或看看睡觉的干草是湿漉漉，便能一目了然。很显然，管家并不喜欢见血的惩罚。毕竟在南方野林，杀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根本不用多费脑力和体力。
“除了你这个不安分守己的老马驹在作祟，还有谁的野心和胆子都一样肥大？仗着小公子有底气喏，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畜生东西。”管家咯咯发笑。“马三好欺负，我可不是他。”
“我，还有我。”破左耳喊道。
“真是令人感动的难兄难弟。”管家的脸皮已经在抽动，垂落在身侧的两手朝空气里乱抓，声音被压制，从牙缝中蹦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们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们吗？”
“老怪物，你不会真以为皮革店是你当家做主吧。”树子讥笑。“你眼里可还有牛老板？”
袖子扬起，弹走灰尘。“天知道，我是多么想撕碎这两张不受控制的嘴巴。可是我不敢呀，因为他们是小公子圈养的小马驹。我为何要浪费口水和小畜牲说人话呢？”管家突然怒气下沉，脸色倏变，晃头自言自语起来。
腾飞的杀气旋即熄灭。“他疯了？”破左耳疑惑，刚刚双眼里满是杀意的管家，转瞬便淡定，甚至看不出异常。
“祸害一千年，老怪物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如果咒骂他几句，就能使他发疯，他早死了，死千次都不够。”树子再次嚷叫起来，“老怪物，还不解开。小公子开始找人了，看你有几个脑袋。”
篝火宴会在距离柴火屋百米远的露天院子，此时此刻，乐声已经奏起，声声催促，火光更是如烈焰妖娆，时不时窜起升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