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往棚屋里倾倒，只见一道人影在地上。
霎那，所有的眼珠子都被门口的人影吸走。
马三的脸色更是焦黑，一天被刮脸几次，面子早已破碎，“哪来的杂碎？”他窜出人群，站在最前面，一手撑腰，一手举着鞭子质问地上的人影。“滚出来。”
“你树爷爷。”树子从门外冒了出来，踩在干燥地上，嘴角扬起冷笑。“马侏儒，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树爷爷到底是哪来的杂碎？”
一声冷哼，鞭子垂落在地。“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树子啊。哦，如今也是个爷了。”马三把敞开的领口拢紧，随即，脸色一沉。“做了些天小马驹，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树子，这里可不是木屋。你来马爷这里耍威风，只怕你还不够格啊。”
树子淡淡然，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进来。“马三，树爷爷今天是好心提醒你，别不识好人心。”拳头伸出大拇指，往破左耳身上侧指。“他如今可是小公子的人。你马三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居然敢动他。”
奴头伸臂环指棚屋，“就算是老爷亲自来了，也照样交给老子处理。”马三皮笑肉不笑。“小马驹又如何？好好的马厩不呆，偏偏要越界，你说该打不该打。”
“马三，你真是越老越不懂规矩。”树子双手环胸，手指点马三的脑袋。“破酒把你的脑子都烧坏了，却把你的胆子浇肥，小心撑破了。”
奴头咧嘴笑了起来。“规矩，你和老子谈规矩，你也不闻闻这里是哪？”鞭子猛然抽打在地，连续鞭打了三下，在污水里抽打出一条痕，随即又被污水淹没。“在棚屋，马爷就是规矩。”
“是吗？”树子卷起半截袖子，“那就让树爷见见你的手段，有没有进步？”
马三却只笑着，不发命令。“不要穿上了金衣衫，你就真把自己当个佛了。”奴头和马驹的眼神在空气里来回决斗。
闻言，众人的目光刷刷直射树子的衣服，纷纷猜测着来者的身份，也琢磨着两位爷的胜负。
“比起呆在棚屋那会，你生了不少肉啊。”马三指着树子的脸。“小公子真是善养人，瞧你如今细皮嫩肉，简直换了个人，眼拙点的蠢货指不定真拿你当个小公子了，好在马爷我还是记得你啊树子。”
“每一两都是能用的肉，没白长。”树子不怒，反而露出了喜悦。
小短腿来回踱步，“树子，你这话也就在棚屋里说说，要是教老爷听见了，小心你的筋骨。”马三再度打量树子，点头道，“木屋的伙食真是令人羡慕啊。吃了苦，算什么。树子你最大的能耐就是能吃苦，否则当初怎么会自己爬出棚屋呢？”
树子将肩膀上的一束发丝轻轻捏起，安置在肩膀后面。“马三你一个侏儒，身子虽小心倒是大啊，棚屋外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管。”树子歪头思索，再道。“再苦，也比死在棚屋里强。要是不爬出去，早就被你丢在野地里喂狗了。你对我的好，树爷爷记得一清二楚，一定会加倍回报。”
“小小年纪，就这么记仇，可不是什么好啊。”马三脸色骤变。“这么一说，你今天真是诚心诚意来看马爷的。”
“就你，树爷爷没兴趣。反正你比我死得早，我干嘛浪费这个力气。你得好好活着，看着树爷爷如何耍威风。”树子翻了个白眼，“今天纯属巧合，要不是小公子让我来找人，我也会再看不见你的厉害。”
帮手们的拳头停留在半空中，不敢落下，只得望着马三，等待确定命令。他们可不傻，毕竟皮革店的老板是牛扒皮，不是马三。
“树子，这可是马爷我的地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马三只好单枪匹马上前。
“那又如何呢？”树子瞪大圆眼珠子，晃着一张无辜的脸。“马三，你是不是做梦都想把我解决掉，瞧你牙痒痒却又不能奈何我的样子，真是比看见金子都兴奋啊！”树子拍手继续道，“树爷爷我的记忆很好，特别对于细节之事，比如这小拇指关节因何错位。”
“那是你咎由自取。”马三回答。“想报仇，来啊。马爷今儿就在等着你，看你的屁股坚固，还是老子的鞭子厉害。”
所有的眼珠子都在他们脸上来来回回。“我残疾，你侏儒。”树子揉着小拇指关节，表情狰狞，仿佛疼痛依旧。“倒也都是可怜人。可这人毕竟和东西不同，势必是要分出个高低的。你这么在乎规矩，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哼，别以为小公子这座大山好靠，看你一身皮囊还能兴风作浪多久。”马三呲牙裂嘴，捂着腰伤。“小野种，皮革店为什么叫皮革店？”这话，却是在问破左耳。
“不关我的事。”他回答。“鬼知道皮革店为什么叫皮革店，爱叫什么叫什么。”不知马三的小脑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田老头，想不到你这种人精居然生了个蠢包。龙生龙、凤生凤，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瞧瞧，敢情是你的女人背着你，在外面找野男人借了野种吧。”马三走到田老头跟前，饶有兴趣玩着他的第三只眼睛。“他可一点都不像你，小心养只白眼狼，哪天把你给一口吞了。以前，马爷我也有过一个女人。可她是个骚货，专背着我出门干活之际，光着身子找男人的骚货。后来，我把她的皮剥了下来，填了雪白的棉花做成人偶，乖极了。”脸色一变，沉声问田老头，“看在你还听话的份上，马爷可以帮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马三，你就是个只会扒皮的侏儒！你要是有本事，你的女人何苦到处求人讨食？”树子冷笑摇头。“真不是个爷们，你的女人比你强多了。适者生存，她要是乖乖地等你，现在就是一堆烂肉了。要不是你变态，她指不定碰见个好人家。真是可怜人啊，可她起码知道饱是什么滋味。”
闻言不怒，马三那却大笑了起来，笑声得意至极，久久回荡。随即，他环视棚屋兽皮架子上的皮。“这么大一张，完完整整的一张。嘻嘻，可精致了。也是因为拿着这张皮，牛老板才留下我。老子的确得好好谢谢她。”随即，抹去眼角的泪渍，“要不要，马爷我帮帮你。许久不活动，但功夫还在，没丢！”说罢，转头望着鹰眼。“你呢，田老头？马爷也可以帮帮你。”
“她死了。”田老头没有回避，皱褶满脸，给个缝隙顺着杠就爬。“早死翘翘了，都烂成土了。”
“这不还留着种呢。”马三笑得更是癫狂，踉踉跄跄走到野人跟前，右手抓着后脖子。“没什么肥肉，剥起来兴许用不了两天三夜。”说罢，指头捏起了他脖子上的皮肤。
破左耳立即挥手打掉。
“越是恨一个人，越得留着。”田老头跟上来，附和道。“还是马爷眼尖，一眼便瞧出真相。这种事情，落哪个男人身上都是奇耻大辱，发生了也只能咽下去。我不是马爷，没有好手艺。留着臭小子一条命，我得看着他在这世上吃尽苦头，否则恨意难消。”
“一了百了，多好啊！”马三有些疑惑。
将他推开，经验老者堵在奴头面前。“一了百了，他是痛快了，老子不解恨。”田老头竟然抹起眼泪，委屈至极，语带哽咽。“马爷，我与你同是苦命人哪。想想那些年，老子没日没夜做活，赚来的钱供着那女人好吃懒做。一想起这一幕幕，马爷，我心里头苦啊。我带臭小子来皮革店，就是为了看他忍受饥寒交迫，尝尽世上最苦，一生只能做东西。不管谁的种，她生的准没错。我得日夜看着他受尽折磨，睡着才踏实。”
这一出戏，田老头演得认真，垂头抹泪时，鹰眼狠狠地瞪了破左耳一眼，他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一只老狐狸！若不是碍于自己就是马三口中那个“借来的种子”。破左耳真想大笑一场，毕竟也是第一次见到田老头像个女人一样抽泣。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的一点都不像吗？天拉头不去唱戏，真是暴殄天赋。
“那你真不该让他去伺候小公子。”马三解释道，“那可是极乐世界，有吃有喝有穿，享用皮革店最好的一切。”
大步一跨，手臂换上奴头的肩膀。“我就是个苦命人哪。”田老头啜泣有声，“不解恨哪。可是有什么法子，小公子那可是牛老板心头肉啊。我若反对，只怕现在死的就是我，那臭小子倒是从此逍遥快活了。”
田老头停顿了下来，睁开了湿润的双眼，煞有介事说起一个故事。“我听看店门的伙计说，有一个得罪小公子的人，最后被活埋了。马爷，这是真的吗？我还听说，一个厨子把肉烧焦了，就被烧成黑炭了......”
马三的红脸倏然苍白，冷汗从额头不断渗出来。
鹰眼俯视而下，“马爷，我一把老骨头了，要是这么死了，这口气怎么咽下去啊？”田老头的肩膀都抖了起来。
“哭哭啼啼，演戏呢？树爷爷可没有闲工夫陪你们玩耍。”树子强行插话。“破左耳回棚屋看他老爹，可是领了小公子口令的。”他扬起刀锋般的笑容，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站。“我可没耐心听你们的唠叨废话。现在是小公子的午休时间，马三你是要吵醒他吗？小公子的脾气要是闹起来，牛老板可都不哄不了。刚才小公子梦呓的时候，可叫着他名字。你一个侏儒，能有几两重，玩得起吗？”
“树子，你别嚣张。你他娘的算老几，不就是匹马驹。指不定那天小公子乐过头，细脖子一声响，你就一命呼呼了。”田老头说，“马爷可是手艺人，整个皮革店就他的活最精致。除了马爷，恐怕整个南方野林都找不到第二个人。你能得意一时，马爷可是活得久。”
“老狐狸。”破左耳暗骂不已，得罪树子怕什么，牛扒皮可相当欣赏马三的好手艺，经过他手处理的兽皮，个个赞不绝口。听说，皮革店四下几盏人皮灯笼，都是出自马三之手。
“田老头，告诉你从今往后，破左耳就是我的结拜兄弟，是我树爷爷罩着的人。老子可不管你们是父子还是母子。总之你们他娘的，谁想动他，都先摸摸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粗。”树子叉腰横指，“我是个记仇的人，现在报不了的仇，我用一辈子报。看谁活得长，你们千万别太早死。”
果然被田老头一语击中，树子自然知道所言不假，马三之所以能在棚屋里作威作福绝不是纯属幸运。
被一语击中的不只是树子，马三听了怒火中烧，却不再反击。可见田老头听说的故事，料想也不是故事而已。
马三比他们早来皮革店栖身，自然更清楚生存之道。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马三回击。泥水翻起，一个拳头落在架子上，打翻了一摞毛皮。“牛老板让马爷我管理棚屋，自然是要这些东西好好听话、好好干活，误了工交不出货，树子你小子也担当不起。”身为棚屋的奴头，此时必须不甘示弱，亮亮威风。
空气如霜，众人作哑，只有眼珠在眼眶地滴溜溜打转。
树子拉直袖子上的褶皱，弹走不长眼的苍蝇，一声嗤笑。“尽然如此，那你就打吧。”他拍着野人的肩膀说，“破左耳，今天谁敢动你一个手指头，老大保证他活不过今晚。我说过要罩你，就绝对不会食言。”
“臭小子，回来看老子也不说一声，毛毛躁躁整出这么大动静，现在看你怎么收场。”田老头骂道，扭头对马三哈腰点头道，“马爷，臭小子毛刺刺一个。您是谁，好歹是个爷，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有件事，我正着急和马爷您商量商量。今儿，你就当臭小子是响屁，放了。”田老头挥动手臂，“散了散了，没味了。”
制住破左耳的帮手收到了马三的眼神，旋即松开手。
不用脑子琢磨，他知道必定是田老头又要给马三好处了。田老头抓住了马三的命门，唯利是图的马三任由他牵鼻子。
“田老头，马爷今天给你个面子。留他狗命，让你解恨。”马三说。
“你一点都不像他爹，没用的男人。”树子啐了一口唾沫在田老头脸上，“幸好，他娘偷了男人，如今他骨头里才有力气。像你，窝囊废。”
“树子爷好眼力。”田老头笑嘻嘻地举起手臂，用衣角擦拭唾沫。
“马有主人，狗也有。树爷打狗，还得看看主人。”马三提醒，旋即咆哮。“你们不干活，等爷伸手吗？”人们立即各归各位，忙碌起来。
咬牙切齿的树子上前拽着他准备离开。
然而，正当他转身欲要上前和田老头说些话时，树子却推了一把破左耳。
身体顺势朝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倒去，那是先前马三用来恐吓众人，此时正直直对着他的胸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