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且慢着，等等老夫。”那老人嚷道。
“让让，都把屁股夹起来，快给老不死的让个好位置。”荷官胡乱踢了两脚，立即有人让出一座位。“您老人家啊，每天都要管一管，都快成酒肆的念经和尚，想要度化有缘人，上辈子你就应该去当和尚。要不，等会儿抽个空，干脆把你的白发给抽个干净，怎么样？从头到脚换个模样，好替你自己求个狗屎运。本店可提供一切服务，保证让你称心又如意，只要你老点个头表示愿意即可。等你眼睛一闭一张，管教你认不出镜子里的俊俏郎。”
“荷官，你这张嘴真真是酒肆镇店之宝，难怪老板不舍得放你离去。”老人把白须放在桌面上，环顾一圈。“今日看你心情好，就不赢你太多了。”
“老不死，你这不是打我老板的脸吗？”荷官笑了起来，“再说，我这资质哪敢觊觎镇店之宝的名号，这等名号还是留给你这个老不死的吧，谁叫你富得滋滋冒油呢。还有谁不晓得，只要你这个有钱人住一日店，我老板就一日无愁，我自然也是跟着有粥喝。要不是鬼国多烦人，隔三差五就来催着要人，老板恨不得给你一把太师椅子，就摆在大堂中央。直接供奉一个会喘气的招财猫，那才是财源滚滚哪。”
“少废话，看你的咯。”白须扫着桌面。
“得了，瞧好嘞。”荷官对众人说，“下定离手，像个男人，别学霜打的茄子萎萎蔫焉，更别来婆婆妈妈那一套。各位，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没这个豪气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大块头仗着身高优势，直接越过人头，将一块水晶丢在桌面上。“甄爷爷，我来也。”
每一双眼睛都钉死在桌面上，谁也不浪费时间抬头，大块头及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的关注，就像谁来都一样，最重要的是桌面上的输赢，一直在继续。
“这位爷，出手够豪气，小虾米们快给真奶奶腾个宝座，一边站着沾沾财气。”荷官看了一眼那块水晶，谄媚道，“无论输赢，豪华客房都是你的嘞，酒肆从来不亏待有钱人。”
他甚是好奇，情不自禁地往前挤，掏出一块萤火石，也想试试手气，却被眼疾手快的大块头抓住。“小子，知道这桌面赌什么，你就敢下？”
“不就是有啥赌啥？”他说。
“敢情你这小胆儿，比甄爷爷我肥得可不止一点儿啊。”大块头指着桌面告诉他，“酒肆只赌一样东西，那就是每个人的命。说白了，就是拿未来的生命当赌本，而不是钱。收起你的小蜡烛，这里可不稀罕凡尘俗物。跟紧甄爷爷，累累经验，别一出手就教他人笑话了。”
田老头也来了兴致，丑脸泛出光泽，仿若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活动着筋骨，跃跃欲试。“这怎么算啊？”
“你瞎操心什么，荷官那是凭本事当上的，又不是走后门，绝对童叟无欺，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滥竽充数的。我刚刚下足了一世的本，你说能随便玩吗？”
“那你岂不是没有来世了？”田老头目瞪口呆，环顾一圈，惊诧不已。“那这些人该如何是好？”
他也大为吃惊，不禁皱眉，摇头嘟囔道：“只有傻子能干出这事。”
“傻子都是乖乖牌，哪能干这事。”大块头补充说，“我从不走寻常路。至于这些人，都是前世罪孽累累，个个背着愧疚债，不敢去来世的人。若是上一世表现良好，就留在鬼国当子民，和做人没分别。几岁进入鬼国，就几岁开始遵守鬼族的规矩，直至结束。鬼国对凡夫俗子而言，只是一世的历程。这一世结束了，和人死了一样，还是得继续前行，去往各自的下一站，直到完成整个生命的秩序为止。不过，若是前世犯了太多事，鬼国里倒是有个判官，会将各界来的生命按照刑法重新安排生命秩序。”
“大兄弟真是见多识广。”丑脸满是求知欲，也是从未有过的谦虚。
自从大块头出现后，经验老者就一改往常的自以为是，变成了个可受教之徒。这个改变令他很不习惯，犹如衣物下一小东西蛰伏，随时伺机发出进攻，不放过每一寸皮肉。
呲牙裂嘴爆出爽朗的笑声，“我只是喜欢瞎逛穷游罢了。”说着，大块头倒谦虚起来。“田爷你知道的那些故事，啥时候找个空隙，和兄弟推心置腹一番？”
“好说好说。”田老头承诺。“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不值得一提，大兄弟任何时候得了空闲，温上一壶酒，老子随时奉陪。”
视若无睹面前赢来的所有，荷官眼底满是迫不及待的贪婪，若不是碍于众人，估计已经将水晶收入囊中。
“这位爷，买定了！”说完这话，荷官的身体更向水晶倾斜，几乎欲要扑上桌子。
他歪头侧目，发现荷官的脚后跟已然拔地而起，不禁暗忖；水晶究竟是何来头？”
“少啰嗦，赶紧的。”大块头催促。“不要浇熄了我的热情。”
这种赌法前所未闻，闻之骇然，就算是脑子烧坏了，也不可能想出这种把自己灭干净的赌法。“疯子。”他直摇头，对刚获悉的信息来不及消化。
“他娘的，瞧瞧老子这一身汗啊。”田老头摸着脖子道。“真是长见识了。原以为老子已经够豁出去了，岂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赌外还有赌啊。可惜那三生石上无三生，要不老子也小试一番。”
“这位爷，看起来也是气度不凡，要不要玩两把，试试手气。”荷官怂恿道。“小赌怡情，不管输赢，皆附赠百年佳酿如何？”
“百年佳酿！”田老头的双眼立即泛光。“你这儿也有？”
“酒肆哪能没有镇店之宝，绝对值得一尝。”荷官说。
大块头将田老头往后一别，横脸对荷官，手指不断敲着桌面，粗声催促：“麻利点，甄爷爷我可没有耐心，要是不开......”说着，便作势要取回水晶。
荷官一愣，握着骰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立即满脸堆笑道：“这位爷果真是豪爽之人，得了。各位，买定离手，绝不后悔。”
野人王和经验老者旋即被拨出人群，伫立在赌徒圈外拉长脖子围观。
“老头，你不是经验老者吗？”他问。
“老子是暗夜钢军的经验老者，又不是酒肆的老客。”田老头没好气极了，“臭小子你行，你上啊！”
“这个大块头什么来历？刚认识，你就能和他称兄道弟？”他有些不悦。
田老头一边思索一边说：“一个奇怪的人身上必然有奇怪的故事。不知道先前是谁说他种种好，这回怎么了，又瞧出了什么新毛病了不成？”
“你什么时候成了优哉家族的后人？”
“别拿老子和优哉家族比，老子不稀罕。优哉家听故事是为了讲故事谋生，老子单纯就是图个乐。”田老头瞪大了眼珠子。“老子这是情趣，非优哉家世俗之人能比。”
“有何不同？”他双手一摊，直摇头。
“自是大不相同，老子......”
田老头正要解释时，人群里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便见大块头从人群里挤出来。身后一群赌徒就像是尾巴，紧紧贴着大块头，正朝他们走来。
“赢了？”他皱起眉头，心中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必须的。”大块头开始向他们展示所赢之物，除了水晶赌本，竟然多了一块黝黑的面具。“这是有些年代的贵金属。我脸大，你小子看着合适，送你吧。”随即，就把面具丢进了他怀里。
“臭小子，还不快快谢谢甄爷。”田老头略为激动，双眼放光。“这可是一世的光阴啊。”
对此毫无概念，一张面具和生命长短相系，是断然无法接受的，这超出了以往的认识，实在匪夷所思。摆在眼前的分明就是一张面具，并不见神奇之处，如何能等同一世光阴？大概又是一种忽悠人的把戏吧。
他拒绝道：“我自己有，不需要。”随即，将面具丢回大块头手里。
大块头为之一愣，诧异劈过里面盘，随即问：“既然你不喜欢面具，那这块水晶如何？呆头鹅，你可别看不起这破水晶，没瞧见那荷官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板上了吗？”
“臭小子，甄爷送的礼物，你怎好拒绝。”田老头赶紧把面具塞进他手里，并背着大块头对他挤眉弄眼。
“水晶是什么宝贝？比黄金贵吗？”他直盯水晶，完全无法理解他们这种观念。
“有眼光，田爷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大块头点头称赞道，“只是现在还不能送你。并非我吝啬，而是我暂时还得靠它去赢来想要的东西。不过，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用完了，就送你。这面具，你且收下，权当个预付款如何。”解释完毕，大块头就将面具塞给他，全然不顾及他的困惑。
“这位爷，已为你们备下美酒佳肴，请随我来。”一个侍童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边。
“我这刚点燃的兴致，你被浇熄了。”大块头脸色一收，竟如此骇人。
那侍童的脸颊抖了几下，便说：“美酒佳肴不等人，这位爷稍作休息，精神抖擞再上桌，手气定然更佳。”
“小嘴儿，倒是甜人心坎上。得勒，暂且再留一会儿，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大块头朝他们两人挥手招呼，“快跟上，跟紧点，别走丢了，这地方好玩得很，指不定还有什么意外惊喜。”
“美酒美女，从来都配套，不然如何醉生梦死？”田老头祈祷。
闻言，他瞪了田老头一眼，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酒肆里装潢野蛮而霸道，清晰可见原石黝黑的容貌，脚下碎石遍布，凹凸抓脚。活脱脱就是个土匪窝，哪有半点醉生梦死？大块头刚赢了点，荷官就已差侍童来伺候，此处必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贼窝。他不禁心生警惕。
“老子乃是热爱生活之人，到哪都不忘记发现美好。”田老头自夸了起来。
“指不定真能如你所愿，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块头大步阔前，任凭侍童引路。“既然盛情难却，岂能辜负店家的一番美意。走咯，跟着甄爷吃香喝辣，祭我们的五脏六腑去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