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从四处冲向他们，忘川河立即咆哮，数道河浪从河底抽身，身如巨龙直腾向上。旋即，狂风和巨浪于河面半空中扭打成团，一阵鬼哭狼嚎之后，俯冲直下，纷纷钻入河底，不知谁输谁赢？
若不是亲眼所见河水飞溅在鞋面上，他怀疑自己刚刚再度坠入梦境中，又或者是梦中梦。自移入古林中，做梦这件事简直就是眨眼间的变幻，毫无费力，兴许是梦神愧疚曾经忘了他的梦，一次性补偿全部。一臂处站着田老头，同样被适才骤然发生的事情所骇，已耸起肩膀包裹着脖子，丑脸上的眼珠子正窥视着刚刚恢复平静的忘川河。
呼出一口气，“臭小子，刚才那是什么？”田老头一边问一边朝他靠拢。
“别给暗夜钢军丢脸。”做了几次梦，怪异事一件接一件，他该兴庆自己有了抵抗力，然而握紧的拳头出卖了他的信心。“这石头不是什么好石头。”直望向前，终于找到承担罪魁祸首。“不让看，我偏偏就看，一块石头也学人族狗眼看人低。”
“胡说八道，三生石毫无人性，简直就是最公正的石头。”田老头率先飞踱来到三生石前。
他随后追至，两人歪着脑袋注视着三生石，等待各自的前世、现世，来世。然而，一片寂静，石头只是石头，直到他们看彼此都像是个傻子才死心。
收回眼神，摇晃着僵硬的脖子，“看来这石头完全不买经验老者的帐。”他忍不住嘲讽，耐心尽失，上前朝三生石就是几脚。“的确是石头，如假包换。”梦的感觉越发真实，仿佛他和老头才是梦。
“真是怪了。”第三只眼睛就剩下了一个黑疙瘩，状如黑豆。“没听说三生石也有性情啊。”
“三生石上无三生。”他说，“孟婆铁定来自人族，说谎的本领如出一辙。”
“哼，好像野人不说谎。”田老头不死心，还盯着石头看。
“说谎，是你们人族的本领，野人学不会，也不稀罕学。”
“对对对，天地间就你们野人族最纯情，所以人丁凋零。如此下去，迟早灭族。”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然而，他也琢磨不出其中的意味深长，只好看看石头，再看看田老头。而田老头看看石头，再看看他，在一个刹那，四目碰撞，左右转动，各怀心思。
“人族的故事，也只有经验老者当作信仰，从不怀疑。”他开始怀疑听过的所有故事。毕竟，都是听说，如何知道最初说故事的那个人不是瞎说八道，又或者其中某个传说的人没有添油加醋，或许一个故事从开始就已经面目全非，只是人族信以为真了。
“真正的勇士定有勇气欣赏别人，包括敌人。人族灭绝了，野人族还是野人族，并不会因此长了翅膀变成鹏鸟一族。”田老头伸手抚摸，石头依然纹丝不动，没有显示出任何信息，“莫非有机关不成？”旋即两人陷入苦等中。
此时，身后徒然传来蛮横的脚步声，他们转身回望。竟见一个大家伙从雾色山林一处杀出，满身酒气，下巴直戳，对着他们粗声高嚷：“诶，两位兄弟，好巧啊，你们也是刚死的吗？”
他扫了一眼大块头，像是人族又不似人族，比起人族，此人甚是魁梧；比起野人，此人更壮实。与其说是胖子，不如说是壮汉，然而此人的身躯区别于大力的傻高大，浑身上下充满了肌肉，脸皮黝黑，就像长年累月从未洗刷。
田老头的眼珠子近乎脱眶，随时往大块头面盘上砸落。
宛若一棵大树挡住视线，大块头往他们面前移动，随手搭上田老头的肩膀，另一手可没闲着，冲他挥动两下，算是打了招呼。“哥们，大家都是新鬼，彼此彼此，实实在在无需大惊小怪。不过你们的热情呢，我是完全感受到了。我说兄弟，你可别瞅了，再瞅你的两粒眼珠子，过会就是落地小葡萄，我这脚丫子野，也不知轻重，踩了就踩了，绝对没多余地赔你。到时候，你可不许给我耍赖哦。”
一脸横肉却又区别于扒皮鬼父子的肥肉，看起来浑身都是力量。这大家伙一定吃得不错！他打量着大块头的表情，变化可谓眨眼之间，终于见识了什么叫自来熟。须臾，大块头已经搂着老头的肩膀，宛若亲兄弟，而老头的眼神满是莫名其妙，浑身肌肉都在抗拒，表情更是哭笑不得。若不是要给老头留点面子，他早已抱肚大笑。
“既然大家都是黄皮肤黑头发，语言无障碍，彼此见面理应格外亲切才对啊。有缘千万里来相会，无缘嘴对嘴也没滋味，你们这是高兴过了头吧？到底吱出个声，瞧你们俩目瞪口呆的样子，不会碰巧一个是哑巴一个是聋子吧？”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田老头终于回魂，环顾四周后昂起头，矮了点，但气势绝不输新鬼。
他也好奇，等待大块头回答。
“流氓不看岁数，英雄不问出路。”大块头低头看了他们一眼，皱起眉头，“你们俩来自哪里啊？怎么瞅着像被虐待过似的，你们不会都是饿死的吧？”
“你才饿死的。”田老头脱口而出，“大块头，你到底从哪里蹦出来的？没声没息的，猫着偷听了多大会儿了？”
“我长得如此光明磊落，你怎么就不能挑些正性词夸夸。谁偷听了！你们像两只乌龟围着石头纹丝不动，完全没听见脚步声。我还以为你们是化石，闹了半天，敢情你们还是被石头摄了魂啊。”
“你他娘的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田老头问。“你管得着吗？老子就喜欢观石听风。瞧你壮如怪物，眼神嬉戏，说话轻浮，定然不是个好东西。”
“这位兄弟，你这么说话，我可不爱听。我这是野性之美男性雄风，未经圈养和雕刻，每一寸都透着原始的魅惑。自然是与众不同，你应该趁机提高一下你的审美能力，免得活成老顽固。好在，我有一颗宽容心，能接纳所有的评价，好坏不重要，重要是你看见了我的与众不同。在你眼里的好，那便是好，是你能力所及；在你眼里的坏，那便也是好，只是你能力所不及。我壮是力与美的结合；我眼神丰富是胸膛辽阔；说话幽默是我的魅力之一。怎么到你嘴里，全成了乌鸦语。鸡腿人人爱，好话不嫌多。刚一见面，你就丢鱼刺扎人，容易破坏建立良好的沟通氛围。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大块头问他。
他正想张嘴问，田老头抢了话头，可刚说了一个“你”，那大块头立即夺声道：“干嘛杵着在这里！瞧瞧你们人畜无害的样子，必定是初来乍到吧。可告诉你们啊，刚过来时候正好瞧见孟婆娘变了样儿在接待新人，后面可是两个金发洋鬼子，估计是误打误撞来错了地方，拽得没人形了。你们俩得抬头挺胸别丢脸，我们虽然不是同根生，但从大意上，都是一个人种，绝对不可窝里反，免得教另一个人种看了笑话。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得同仇敌忾，一个劲撑起来人种威风。不过小兄弟，你这派纯情模样，是舍不得孟婆娘吗？”
噼里啪啦说了一顿，闹得耳膜疼，他正想回话，大块头完全没有给机会，继续道：“那孟婆不适合你，你这小羔羊驾驭不了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执着孟婆老不老。”
竟然有人能抢经验老者的话，老头脸色一阵青，而那大块头心思全部写在脸上。他憋着笑意，倒是想看看老头与大块头较量一番，究竟谁是话痨？
他憋酸了颧骨，根本没闲暇反驳大块头的猜测，瞟了一眼田老头。经验老者脸上的表情和他差不多冷漠，估计混迹暗夜钢军的本事暂时使不上。大块头的头发极短，就像刚从头皮里抽出，远看几乎秃头。一身奇装异服，四肢皆暴露在外，仅以极少衣物裹身，比起女人勾人魂魄时还节约布料。一颗硕大的肚脐眼直接从窄身的衣下暴凸而出，被一小撮黑色乱毛簇拥其间。
一向自诩在女人堆里泡大的田老头闻言，脸色立即着火，唾沫横飞警告道：“小心羔羊皮。”
“我瞅着小兄弟面相，羊皮里长不出狼心。”大块头倒是拍着胸膛替他下保证。“倒是你，丑黑假憨，肯定贼坏。”
气得田老头一时竟无语，不得发作。
虽然从未动过歪心思。碍于气氛，他只好出声，问：“为何我不能？”
“别想了，小兄弟，你看大哥哥活着顶天立地，死了都不敢动这歪心思。瞧瞧你们俩新鬼呆头呆脑，还是趁早死了色心。那孟婆看起来是个柔情女子不假，可毕竟也是在鬼国里担任要职，若是没点厉害手段，岂敢以柔弱身躯独自守桥头哇。诶，看你们目光呆滞、表情僵硬，是突然死翘翘的吧。醒来发现自己死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接受不了吧？有啥大不了的，我看着鬼国也别有一番风情，比起传说的地狱有人性多了。既来之则安之，你们俩呆头鹅就瞧着，等我入了城门，不出几年，大街小巷都是我的风流韵事，流成一段又一段的佳话。今日偶遇，都是一个人种的兄弟，缘分匪浅啊。倘若你们对男女之事还有什么疑难杂症，只要你们有心求解，尽管来问，我定有教无类。”
深深吸了一口气，“敢问这位兄台，你从何而来？”田老头决定以礼相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