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清亮的油微微冒着烟，切好斜刀口的鲫鱼滑入锅中发出嗞啦的响声、下葱白、生姜去除鱼的腥味，将鲫鱼的两面煎成金黄微焦，注入清澈的井水，大火烧至鱼汤沸腾。下入切成两厘米见方白白嫩嫩的豆腐，转小火慢慢熬煮等待汤色变成牛奶一样的乳白。
在这熬煮的间隙，茶月清洗了几棵小葱细细的切成青碧细碎的葱花待用。
又将一朵包菜去茎留叶，手撕成差不多大小的样子，清洗干净放在竹篮里沥干水分。干红辣椒洗净剁成几段。
做完这一切，鲫鱼豆腐汤已经变成浓浓的白色，盛汤出锅，撒上细碎的葱花，香气扑鼻。大火烧热油，下干辣椒和生姜微炸出香味，倒入沥干水分的手撕包菜叶快速翻炒，一会儿工夫便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手撕包菜出炉。
茶月将豆腐鲫鱼汤和手撕包菜端上饭桌，摆好碗筷，茶月出门去隔壁三舅家叫外婆吃饭。
“妈，不是我不同意，只是你看我家倩倩要复读，二娃也还在念小学，实在是办法。”茶月还没进门就听到三舅不耐烦的声音，若是前世茶月这刚初中毕业的丫头片子定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的茶月好歹是在职场摸爬滚打混了好些年的人。
三舅提及自家情况不好，必然是因为钱的事情，外婆一向是个刚强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子骨一向硬朗，从来都是自己卖点菜维持生活，不愿意给几个子女添麻烦。这个时候提到钱，肯定是和自己念书的事情有关了。
很显然三舅是不愿意的，若放在前世，茶月听到这话必然觉得委屈。可是现在的茶月毕竟是成年人了。明白有些事情别人愿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的道理。
更何况三舅家情况也确实并不好，三舅妈时常煎个鸡蛋叫上自己来吃已经是极好的了。再者，外婆的几个子女就三舅家住得最近，大舅和自己妈妈都在外面打工。以后自己去念大学了，外婆年纪大了还得麻烦三舅家照看。自己对于高中在哪里读早就做好了规划，何必因为这点小事对三舅心生怨怼，关系闹僵了对自己对外婆百害而无一利。
虽是脑中念头百转，实际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茶月脸上笑容不变，微笑着跨进屋里，笑眯眯的开口给三舅打了个招呼：“三舅，今儿这么早豆腐就卖完了啊？我用你早上给的那块儿豆腐烧了鲫鱼汤呢，一起过去吃点儿吧。看这个点儿三舅妈还没做饭，怕是还在地里呢。”转头又笑眯眯的对外婆说：“外婆，回家吃饭了，我烧了鲫鱼汤，你多喝点。”
茶月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满。
“月月这么早就把饭做好了啊，走走走，去吃饭”曹刚和自己妻子其实挺喜欢这个侄女的，人勤快学习成绩也好，还是时常给自己儿子补补课，若是自己情况允许，供这么好一个孩子念书也无所谓，可惜自己也只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靠天吃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侄女再优秀，自己的儿女再不出众，那还是先为自己的儿女考虑的。
三人一起来到老房子堂屋的饭桌上，茶月先给外婆盛了一碗汤，然后给三舅盛了一碗汤，最后才是自己。
曹三舅端起鲫鱼汤喝了一口，鲜美的滋味在嘴里爆开，情不自禁的赞叹道：“还是月月手艺好啊，不像你倩倩姐，放暑假就到处跑去玩去了。”
“哎，对了，你要不要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说说你念书这个事儿？”曹三舅边吃饭边问茶月。
茶月本来想说不需要给妈妈打电话就知道结果，但是看着外婆期待的眼神，还是默默的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虽然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但是还是按照外婆他们期待的样子走一遍流程吧，就当不让外婆留遗憾了。
“好，我下午去给妈妈打电话，把情况告诉她。”茶月放下碗筷，笑眯眯的看着外婆说“不过妈妈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一个女人在外漂泊无依，也是辛苦，拿不出钱供我读书也没什么的。就在镇高，我好好努力以后也能考个好大学的，外婆你别太担心了。”
并非是茶月为自己母亲开脱，而是早就料到结果，先给外婆打个预防针而已。
茶月早就已经对母亲绝望，不想再对她抱有任何期待。从以前自己受到虐待，但是妈妈仍然绝情的拒绝自己想要跟她走的请求之后，茶月就知道自己对妈妈而言并不重要。
但是这些都不能给外婆说，怕她伤心。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外孙女，都是自己心尖尖上的肉，茶月和妈妈关系不和，除了伤外婆的心，有什么好处呢？还是维系着表面的和谐吧，并非茶月软糯，只是投鼠忌器而已。
吃过午饭，等到下午太阳没有那么强烈的时候，茶月和外婆一起来到村里有电话的人家。给了店主五毛钱，茶月拿着红色座机的话筒微微有点愣神。从人人都用手机的年代回到这个打电话需要跑到村头打座机的年代真很不习惯啊，茶月差点忘记怎么用座机拨号。
“嘟嘟——你好，这里是XX制衣厂，请问你找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音。
“你好，我找三车间的曹志红，我是她女儿，请你叫她回一下我电话。”
“好的，你稍等。”
茶月挂了电话，走到外婆身边坐下。外婆拨了拨茶月汗湿的头发，山城的夏天就像是一个大火炉一样，烤得人口干舌燥、浑身湿透。
“月月要不要吃冰糕，外婆给你买个豆沙冰糕吧！”外婆心疼月月，这大热的天，人老了没那么热，这些年轻气盛的小孩子可遭了殃“五妹儿，买个豆沙冰糕。”
“外婆，一会儿妈妈就打电话回来了，我吃着冰糕不好说话，我不要了。我不爱吃甜的，待会儿回家喝藿香茶呢，解暑还好喝。”豆沙冰糕两毛钱一个，重生前茶月作为一个程序员，虽然在北上广买不起房子，但是也是年薪几十万的人，该吃吃该喝喝日子过的颇为精致，但是现在茶月心疼这两毛钱，这毕竟是外婆一把年纪卖菜得来的钱。
“那也是，待会儿打电话不方便你和你妈妈说话，天太热，冰糕化了可惜了。待会儿打完电话外婆再给你买。”
伴着夏日的蝉鸣等待了一会儿时间，电话就响了。茶月接起电话，不免想起上次和妈妈通话还是前世因为妈妈管自己要钱，茶月不乐意，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喂，妈妈，我是茶月。”
“月月，怎么了，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电话那端的声音听上去无悲无喜，叫人辨不清情绪。
“我考上高中了，给你打个电话。”茶月平淡的说着，就像在聊今天的天气。
“是吗？那挺好，我以前小学毕业了就出来打工了，转眼你就考上高中了啊，我还以为你考不上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惊讶，仿佛重点不是自己的女儿升学了，而是在感叹时光匆匆。
茶月这个时候真的很想挂掉电话，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和一个‘陌生人’打电话的意义何在。但是看着外婆殷切的目光，茶月深呼吸了一下，按捺住自己内心燃起的熊熊火焰，语气平淡的说出这次打电话的目的：“这次中考我考得挺好的，考了我们县第三，市中和县中都发来了录取通知书......”
“去市里读书？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啊，所以你这么久不给我打一个电话，一打电话就是来跟我要钱的吗？”茶月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匆匆打断了她。“我在厂里每天吃咸菜，喝稀饭，你从来都不知道打电话关心关心我，一打电话来就管我要钱。我怎么就这么命苦，生了你这么个讨债的。”
茶月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幸好外婆年事已高，即便这漏音的话筒，外婆也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平淡的回答着那头发疯的女人：“所以这个成绩上镇高也没有问题，可以继续申请减免学费和贫困补助，吃饭什么的就在外婆家。妈妈你不必担心。”
“这样啊，那就好，就在镇高上学吧，女孩子家家的费那么多钱做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静。
“嗯，没有其他的什么事情了。那我就挂了。妈妈你在外面主意身体。”
“我晓得的。”
“嘟嘟——”听着电话那边急切的挂断，茶月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吃黄焖鸡米饭。
外婆虽然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但是听茶月的话也听出了结果。神情变得有些颓靡，不复来打电话之前的兴冲冲。
茶月拉起外婆老树皮一样的枯手，牵着外婆往家走：“妈妈她在外面也很辛苦，租房子，吃饭，城里到处都得花钱。我就在镇高念书也是一样的。外婆，我会好好念书的，以后赚大钱接你去城里享福。”茶月一向知道外婆怜悯自己从小坎坷，希望自己有一个好的将来，所以故意捡着美好的未来说给外婆听。
果然，外婆颓靡的神情又舒展开来，拍拍茶月的手：“外婆希望你好好的，外婆年纪一大把了，现在这日子过的有口饱饭吃，都已经是很享福了。想当年外婆小的时候，吃那个稀饭哦，一锅米汤，几颗米......”
“就是呢，我们好好的，日子都会越过越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