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元生平第一次踏入陌生女子的睡房,他神情显得紧张,愣愣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睡房布置得华贵雍雅,一器一物均所放得当,就连灯台的布工也极为讲究,制造手艺更是精良细致,出自名家之手,大小高度合适得体,既实用又美观,整体外表为铜质覆盖,里面则是空心,并雕刻有螺旋花纹。
房中床榻和几案周围地板上都铺有柔软地毯,走在上面非常舒服,窗户旁边放置了一个香炉,此刻虽然没有燃烧使用,但满屋中仍可闻一股芳兰香气。桌上除了拜访有贵女用的梳妆奁外,还有几卷书籍,和纸砚,可见祝滢和一般女子不同,乃是知书达理、通晓书墨之人。
祝涟少女心性,看到唐少元这个新鲜有趣之人,心中因和姐姐分别的感伤之情立即减弱了少许,她笑着对唐少元道:“坐啊,别站着不动,和我们说话呀!”
唐少元瞧见心上人就在身前几尺处含笑盈盈望着他,不禁心脏砰砰直跳,脸上微微发红,在今夜之前,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能够和她共处一室,甚至笑声交谈,然而却真的发生了。
他毕竟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顾忌,当下做出受宠若惊的无措模样,道:“小人不敢,主奴有别,小人岂敢在小姐面前就座。”
祝涟似乎觉得有点好笑,道:“你连我姐夫的金银珠玉都敢带出府外,说明你胆子大的很,却为什么在我姐姐房里连坐也不敢坐呢?”
唐少元当然答不上来。
祝滢亲自为唐少元倒了一杯茶,走到他面前,对他微笑道:“来,先喝杯茶吧!”
唐少元犹豫了一下,还是惴惴不安地接着,却没有喝下,祝滢也没有叫他喝下的意思,她优雅地坐在一张小红木几边,对唐少元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少元乍听她端庄温和的声音发问,不知怎么就有一种把自己心底的秘密掏出来全部诉说给她的冲动,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讲出唐少元三个字,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说出自己的名字,然而却不想欺骗她们,他欲言又止,半天仍旧没说出一个字。
祝滢莞尔一笑,轻声道:“怎么?你该不会连名字也没有吧!”
唐少元迫不得已之下,只好胡编了个名字,道:“小人名叫唐运,是贵庄新庄徒边禾的奴仆。”
祝涟扑哧一笑,道:“唐运?我倒希望你真有好运,少走霉运。”
唐少元瞧得眼睛发直,祝涟嫣然一笑,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他从没想到有世间少女能够有祝涟这么俏丽秀美的,他起唐云这个名字,正是她这么想的。
祝滢道:“那你为什么会帮我夫君做事呢?”
唐少元感受到祝涟目光有异,急忙低下头,心怀愧疚地把今夜自在府门遇到尤更浪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祝滢和祝涟对望了一眼,两人知道了是什么事,她们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根本想不到唐少元的话半真半假,是敷衍应付她们的。
此后,室中陷于一片寂静之中,三人都没有说话。
祝滢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夫君明天想起这事,心情抑郁,以他的脾气,必定会处罚你的,他现在只是暂时忘记你而已,你明天就有罪受了。”
唐少元脸色惨变,惧道:“萧少爷会怎样处罚我?”
祝滢表情似乎有些不忍,道:“也不会把你怎样,顶多做做样子给爹看,和泄泄他心中的怨懑,我估计是抽你几下鞭子,伤伤皮肉。”
祝涟对他面露同情之色,道:“我看你真是走了霉运,而不是好运,明天如果你想回到你小姐身边,需要有人抬你过去了!”
祝滢微笑道:“不过你也别怕,我会帮你求情的,让夫君少抽你几下。”
唐少元听后,全身骇然冰冷,骨软筋酥,若真的被萧利抽上几十鞭,纵然不死,起码也得卧床半月,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在如今他和宁婉雅面对天线疯狂追捕搜捉之际,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将几乎为零,绝对必死无疑,还连累宁婉雅,葬身彭城。
不过此时,他逃也逃不了,就算他能够逃出萧府,由于边禾的关系,萧利能够轻松找到他,那时结果将比挨鞭子更惨。
他和宁婉雅一路从英雷乡到彭城,历经多次磨难危险,难道终逃不过死亡的悲剧下场?
看来现在能够唯一能够救自己的就是李彩云了,但她身在哪里呢?知不知道他的处境呢?
祝涟瞧见唐少元一副槁木死灰、不久命绝的模样,立马联想到自己明天要和姐姐分别的场面,心情低落伤心起来,目光投在祝滢身上,再也不去看唐少元。
祝滢感受到妹妹的心情转变,觉得再没必要再和唐少元说下去,玉容微微抬起,看着唐少元,对他淡淡笑道:“你可以出去了,唐运。”
唐少元稍微怔了怔后,对她叫自己的这个名字大不习惯,但他也不想再待在祝滢的睡房里,这里的气氛确实不适合他一个快要死的奴仆久待。
唐少元躬身一揖后,退离室外,关上了房门。
他走下木梯的时候,心想自己和她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他今趟好运突来,侥幸不死,往后余生也和她们打不到一块,很难有交集,他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卑贱奴仆,今夜能够和祝家姐妹这样的千金小姐说上话,已经是他的天大荣幸,以后就再也见不上面了。孔襄说得对,他对祝涟的感情,只是他的痴心妄想,愚蠢虚妄,根本不切实际,徒自受苦费时罢了!
唐少元想通这一点,摇头苦笑。
他走出萧利的宅所,缓缓慢行,心情虽然沉重,却并不很悲哀痛苦,他暗中下了一个决定,如果明天他真的要挨萧利的鞭子,还不如主动暴露他的身份,这样或许能够救宁婉雅一命,因为他早已看出,天线要的只是他,不是宁婉雅。
他甚至希望天线拿到他之后,能够快点杀了他,最好一刀毙命,别让他受太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