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雅把一杯水慢慢倒进唐少元被她扳开的嘴里,瞧着水顺着唐少元的喉咙流进他的体内,再用毯子把他盖好,退到一旁,望向凝立于窗前的李彩云,默然不语。
唐少元身体逐渐开始有点反应,手和脚颤动,眼皮张了开来,一直过了几分钟,他神智才清醒了大半,一个熟悉的优美背影浮现于眼前,他好一会儿才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道:“女侠!是你,你……”
李彩云转过身来,玉容竟然有几分复杂的表情,语气较不平静地道:“你别动,否则会影响了我对你治伤的效果。”
唐少元惊讶疑惑地看向宁婉雅,她俏脸上尽是憔悴疲惫,眼神焦急忧虑,看到他露出了个笑容。唐少元道:“小姐,我怎么了?女侠怎么会回来了?”
宁婉雅道:“现在已经是你昏睡后的第二天下午,今早的时候女侠就回来了,你伤的很重,好在女侠为你治了伤,你现在感觉很痛吗?”
唐少元露出痛苦之色,呻吟道:“是很痛,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痛过,我好惨。”
宁婉雅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我等你等了好久,还是在门口看到你的。”
唐少元一想起昨天的经历,胸腔里就有一股剧烈的愤怒,他好痛恨秀红楼的一群大汉,真恨不得他们消失在世上,全部去死,他差不多立即就要请李彩云把他们全部杀光,可话到嘴边,他就硬生生地憋在牙齿缝里。这样的话,他怎么说的出口呢?他该怎么向李彩云解释昨天晚上他去了秀红楼?
他害怕李彩云鄙视他,对他生气恼怒,那将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流出了眼泪,这种矛盾之极的心情让他比肉体上的痛苦更加折磨人,他几乎就要脱口大哭,喊叫发泄,但他不能,在李彩云面前,他不能有丝毫不当逾矩之举。
宁婉雅走了过来,看到榻上唐少元不停在流眼泪,哀声道:“小唐,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说啊,我们都在听,你有难处可以告诉女侠,她一定会替你解决的。”
唐少元哽咽道:“小姐,是我不好,我昨天晚上不该出去的,是我自作自受!”
李彩云显然不想再听两人继续说下去,冷冷道:“此事勿要再提,以后你们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出门,再也不要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你们这一次非常让我失望。”
二人见到李彩云如此模样,皆不敢多言,他们本来还想问李彩云这几天去什么地方了,见李彩云自己没有说出来,他们也不敢再说话询问。
唐少元主要受的是骨伤,还好没有断掉,否则就连李彩云也救不了他,不知道李彩云施了什么法术,又过了一天后,唐少元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只是全身还是有强烈的痛感,腰不能挺直,只能佝偻行走,而且走了几十步后,就觉得疲累。他这次真的是受苦不轻,尝到了接近于残疾人的痛苦。如果不是宁婉雅告诉他,他会好起来,他说不定会直接自杀来减免痛苦,更让他羞愧自责的是,现在反而是宁婉雅来照顾他了,为他端水送饭,还替他擦脸洗头。
他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给他带来的可怕后果,对自己产生了浓重的厌恶感,他怪他为什么克制不了,那晚要出去,还禁不住诱惑,要到妓院去。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导致的?
他当然忘不了那个绝美女子,经历此次事件后,他对她更加难以忘怀了,他好像是为了她似的?
李彩云自从唐少元醒来的下午出现过一次外,这几天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就连宁婉雅也看不到她的踪影,唐少元心里明白,李彩云很生他的气。
晚上,宁婉雅陪他在庭院散步活动,道:“小唐,把你腰挺直试试看能支撑多久?”
唐少元正立直身,几天下来,痛感减轻了大半,他勉强忍受的话可以大概坚持一刻钟,道:“啊,好痛,我已经好多了,你看我走路现在已经不感觉到累了,不出半个月,我就会完全好的。”
宁婉雅露出高兴的笑容,道:“对,你好了的话,就不用我伺候你了,我就轻松多了。”
唐少元苦笑道:“小姐,这几天麻烦你了,我以后会补偿你的。”
宁婉雅甩开他的手,靠在院中一棵大树上,道:“别说偿还,你永远欠我,还的清吗?”
唐少元蹲在地上休息,突然道:“小姐,你说我们在彭城还会待多久?”
宁婉雅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不会太久的,女侠她自己有决定,我们是想不懂的。”
唐少元开始有点舍不得离开彭城了,他不想再也见不到这位女子,神情失落地道:“我看等我伤好后,我们就要离开彭城,继续逃亡了。”
李彩云的清音从屋内传入两人耳内,道:“我们还需要在彭城待上一段日子,倒不是因为你的伤,而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们进来,这两个箱子你们从何得来?”
唐少元和宁婉雅瞪大眼睛看着李彩云手中拿着的小箱子,这就是他们一直放在屋子角落里的两个怪箱子,李彩云竟然对它非常有兴趣,把它放在手里静静凝视。
唐少元把箱子的来来去去告诉李彩云,本来也很简单,包括了他们如何认识高铮住进这座房子等,不过这些宁婉雅应该早就和李彩云说了。李彩云美眸紧注于箱子开合处的锁孔上,对他的话听若未闻。
宁婉雅试探地恭敬道:“女侠,这箱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李彩云没有回答她的话,沉思了好半响,忽然抬头对二人微微笑道:“你们运气不错,这两个箱子乃是当年器物制造大师百能生亲手设计的作品,想必里面藏有巨大的秘密,多半和这位楚国军官有关联。”
唐少元生出好奇之心,忍不住问道:“女侠,您能打开吗?”
李彩云淡淡道:“这种箱子对于一般人而言,固然是牢不可破,很难盗开,但对于我这种级别的武功高手而言,形同虚设。百能生虽然精通机械之学,堪称一代大师,武功却平凡之极,因此他制造出来的类似这种起防盗保密的物件,大多对于一流高手而言作用很小,更何况这种箱子本来就不是他的得意之作,只能称得上是中等水平,它在我面前简直不值一提,随手可开。”
李彩云言罢伸出纤指在锁孔附近划了一划。
“叮!”小锁打开,锁芯开了一个口子,在唐少元和宁婉雅两对愕然的眼神注视下,李彩云把箱子凭空放在空中,抽回双手,两个箱子就好像地下有无形东西托着的一般,悬浮于空中,令人匪夷所思。
李彩云全身不动分毫,轻启朱唇,轻轻道:“开。”
箱盖自动打开,里面的情况一清二楚地呈现站在他们面前。
第一个箱子里放着一沓帛书,上面有像是石头的东西压着,从箱盖上撑着箱底,难怪摇晃箱子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帛书质料显然不凡,绝不是普通布料,颜色偏淡,因此写在上面的黑色文字清晰深刻,笔锋转折撇捺皆完整无损,非常适合书写,也能保持字迹不变。
李彩云把帛书拿在手里后,箱子就自动轻轻落在地上,她张开帛书,帛书大概有一米长,一尺宽度,她低首细细端详,唐少元和宁婉雅因为不识字,只有站在她前面满怀期待地等她讲话。
帛书收起,刚好掉进箱子中,李彩云垂手闭目,神情露出几分沉重,道:“原来这位楚国军官叫做彭惕,曾在楚国灭亡前,和六国军方与江湖势力有过往来联系,妄图联合起来阻止我大秦统一天下步伐,但计划并没有实现,彭城就我军攻占,随后一两年内,我大秦就征服了楚地,平定了南方。他在帛书中大抵说的如此,是用楚国文字书写的,自从帝国兼并四海后,我已经有很少看到这种文字了,彭惕看来武功非但不低,观他字迹和内容,可知他文化水平亦有较深的造诣。他倒是个难得的人才,却被楚王埋没,自己虽然耗费数年,想出了一个保卫彭城、挽救局势的计划,然而毕竟他身小力微,独木难支,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兵败城陷,唉,这的确令人唏嘘感慨。”
唐少元听得热血上涌,心潮激扬,道:“女侠,楚王为什么不用彭惕?”
李彩云道:“这个问题恐怕也是每个六国中怀有才能大志却遭君王弃置忽视的人想问的,六国的人口比我秦国的人口要多出十倍,土地亦是十倍有余,六国拥有的优秀人才更是多不胜数,远远超出秦国,可是他们绝大部分人一生都在底层平凡中度过,被各国贵族大臣排斥挤压,在郁郁不得志、有才不得施的情况下死去;相反的是我秦国,地狭人稀,却能用尽天下之才,网罗收集,使之能各居其位,各司其职,为国效忠。我看六国之亡,盖然于此乎!”
宁婉雅对这个没有半点兴趣,迫不及待地道:“女侠,您赶快打开第二个箱子,看里面是什么?”
李彩云默然良久,才用同样的手法,轻轻一划,锁开盖翻,里面同样是一卷帛书,不过材质和前者大异,已经发黄皱曲了,而且上面还有很多污渍脏点,灰尘厚覆,文字从表面上去已经有点模糊变形,有些字的上下左右的部位边缘已经褪色消失了,帛书边缘已经有破损出现,霎时一股强烈的古老气息弥漫于整个房间。
在唐少元和宁婉雅的讶异目光中,李彩云把这古老破旧的帛书铺在空中,让它慢慢张开,覆盖于前面和背面的灰尘被她施了魔法一样,缓缓从帛书上掉落飘散,不一会儿,整块帛书已经不留一毫灰尘,但上面的污渍垢点还是无法清除。帛书大约长一米一尺,宽一尺二寸,上面从左至右书写了大约一百二十个字,文字形状均与现今秦国或六国文字不同,更加复杂难辨。最令人奇怪的是,帛书最右边的空白地方绘画了一副图形,却已经磨损厉害,墨迹已经几乎消亡了一半,线条变得模糊不清,有些地方则根本看不见了,不过仍然可以看出这副图形似乎是一个人体,在体表上标有各种各样的图案符号,有几种已经缺失了。
李彩云有史以来第一次露出震惊之色,大大一反她平常神情,她双目紧紧注视着古老帛书,久久未动。
唐少元和宁婉雅两人以为又是什么对抗秦国的计划谋略之类的,不由得兴趣大减,四只眼睛到处乱转,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心情,唐少元更是趁李彩云没有注意自己,蹲在地上,揉着腰和手臂上酸痛的肌肉。
李彩云足足看了有一个小时,才移开目光,瞧着屋子中无聊乱动的唐少元和宁婉雅,唐宁二人立即站好恭立,生怕李彩云对他们生气不满,那就非常糟糕了。
一时间,都没有讲话,屋子非常安静。
古老帛书合上后落进地上的箱子,李彩云弯下娇躯竟然亲手将箱子盖上,然后再把两个箱子用手搬到屋子原先角落处,弄得唐少元和宁婉雅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这些事情对于她而言,恐怕只需要轻轻挥手就可以搞定的吧!
李彩云背转身来面对二人,玉容凝重,仍然没有说话。
宁婉雅瞥了一眼唐少元,唐少元恭声问道:“女侠,请问您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我们真想知道。”
李彩云先是罕见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二人当真是上天眷顾,这种数百年来天下武林中人人惊羡梦求的神书也会给你们遇到,我能见阅此书,难不成是我沾染你们的运气了吗?”
宁婉雅愕然道:“什么神书?女侠您的话我们不懂。”
李彩云微笑道:“此书名为逸变集,相传乃是西周末年一位武学宗师所撰,姓名已不可考,但确有其人,他曾在周幽王朝廷中任职,见周幽王无道昏愚,周室朝政败坏,纲纪不存,人心向背,悲愤之下,弃官而去。从此隐居不出,潜心武学,晚年著成此书,共一百二十四字,蕴含毕生所悟武学真谛。时周幽王已死,平王迁都洛邑,王室衰微,诸侯并起,他感慨身世,故名逸变集。此书不但是武学奇书,潜心习读此书者将能成为天下顶尖高手,而且书中还处处暗藏治国安民的哲理话语,引人深思,同时使得此书成为胸怀天下、富国强军之人至高珍宝。”
李彩云顿了顿,道:“第一个得到此书的就是周平王,在这位武学宗师死后,其弟子不忍寂寞无名,往洛邑将《逸变集》献给平王,平王却非常看不起这本书,只是看了一眼,就没耐心再看下去,叫人把弟子打发了出去,态度非常恶劣轻蔑。弟子愤怒之下,在洛邑城门口大哭了三天三夜,感叹周室将从此一蹶不振,永无翻身之地,旁人把他的话告发给官府,军卒前来捉拿他的时候,他竟然飞上空中,就凭空掉在空中哭,军卒用弓箭射他,弓箭瞄准他后,可不管怎么样也射不出去,据说他脚未沾地,人浮在空中长达一个小时,洛邑城民都把他当做神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一直过了五十年,齐桓公坐上了齐国的国君,他野心勃勃,听闻此事,派使者千方百计找到了弟子,他本人亲自屈尊降贵,来到弟子的居所,拜访弟子。弟子见齐桓公礼贤下士,谦逊有礼,乃是明君风范,于是就把《逸变集》奉给了齐桓公。齐桓公得到《逸变集》后,苦心钻研,不但武功成为了众诸侯中无法比拟的存在,而且治国有方,任贤用能,区区数年,齐国就成为了天下最强大的国家,齐桓公更是天下名副其实的霸主,号令诸侯,无人不从。”
唐少元瞠目结舌,道:“后来呢?”
李彩云道:“齐桓公晚年醉心武道,不理政事,管仲死后,他任用小人易牙、竖刁当权,最终导致晚节不保,易牙和竖刁更是趁齐桓公不备,害死了齐桓公。后来齐国国势大不如前,《逸变集》辗转流亡到了晋国的手里,传闻晋文公就曾经得到过《逸变集》,但无人知晓是否真实。但毫无疑问的是《逸变集》在多个国家都出现过,齐、晋、郑、宋、蔡、卫、楚等等,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陈国,距今已经有三百多年了。《逸变集》俨然已经成为了天下人可想不可寻的宝书,位居武林三大宝书。你们竟然能够找到,实是你们天大的缘分和运气。此书你们想要吗?”
宁婉雅摇头坚定地道:“不,我们只是凑巧找到了这两个箱子,而且也不认识什么宝书,是您打开发现的,《逸变集》毫无疑问应该属于您的,我们绝对不敢接受拥有。”
唐少元亦道:“宝书理当属于您,我们不配也不能占有,连谈论它的资格也没有。”
李彩云欣然道:“如果我想要的话,我就不会耗费力气告诉你们了,你们有所不知,刚才我已经仔细审读了《逸变集》,它的武功虽然神奇深奥,却并不适合我,而且也不适合武功高手,如果强行修炼的话,必定走火入魔,死于非命。你们听了我的话,现在还想要吗?”
唐少元有点心动,但又不敢说出口,宁婉雅仍然坚定道:“我们不要,您自己收下保管吧!”
李彩云深深地看了宁婉雅一眼,淡淡道:“宁婉雅你现在当真有点让我看不懂了,你以后想必绝非不是一个平凡人。”
宁婉雅恭敬道:“不敢,我在您面前永是一个平凡女孩。”
李彩云又问向唐少元道:“你也不要吗?”
唐少元道:“我不需要,书是您的。”
李彩云道:“如果你们能够修炼《逸变集》,你们将有可能在较短的时间里,弥补你们后天的不足,超过你们的同龄的武者,成为一名真正的高手。有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你们都不掌握而白白浪费掉吗?”
宁婉雅道:“我们并不希望能够成为一名什么高手,能够安心活下去就已经知足了,我们对宝书没有任何想法,女侠您还是不要在我们身上耽搁您的时间。”
李彩云微微笑道:“既然如此,就等我们彻底安全之后,再谈吧!”
当天,李彩云并没有离开二人,在他们隔壁另一间卧室里住了下来。
这天晚上,唐少元和宁婉雅都心事重重,长夜难眠。
皆因《逸变集》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