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下,林中树木享受着柔亮月光的洗礼,星星点点的荧灯在草间不停闪烁,不时奏起的虫鸣点缀出某个女孩轻脆的笑语。
“耶!莉莉又抓到一只!”轻捧起手心转身欢快地奔回院中:“爹爹看!”
“……啊?”本躺坐在藤椅上欣赏夜空的老李被这呼声引去了注意:“这回又是啥?”
“嘿嘿……”莉莉在爹爹面前伸出小手,缓缓张开,一只萤火虫飘然飞起:“它会发光!”
“……确实很好看。”
老李站起身拉过莉莉,一同默默欣赏着这漂亮的精灵。
身后随行的目光或许让它有些羞涩,最后闪烁了两下便飞进远处的花丛中不见踪影。
“吃饭喽……”娘亲倚靠在门前喊着他们进屋,二人对视一眼:“来啦!”
身前的小屋似乎都被他们脸上的笑意多浸染出一些温馨。
“哇!这是兔子么?莉……”
“要先洗手才能吃。”娘亲拍了拍莉莉伸向筷子的手:“姑娘家可不能这样……”
“莉莉给忘了。”
“既然姑娘家家不能这样,那咱老爷们就可以不用洗手了吧?”老李笑着坐下想糊弄过去。
“你这老头子就知道杠!”媳妇儿撇了眼他:“在不洗手菜可就凉了。”
“得得得,去洗,去洗!”
“……莉莉洗完了!”
“真乖!来,坐下吃饭吧。”伸手将筷子递给莉莉,端过碗夹上两个窝头:“不够在跟娘说。”
“好香……”莉莉夹过一块兔肉刚想放进嘴里却顿住了:“不行,爹爹都还没动筷子呢!”
“……真懂事。”老李进来很是欣慰:“那就……开饭喽!”
“娘!爹爹抢莉莉的窝头!”
……
一片枯黄的叶子从老树上缓缓飘落,明明秋意未起,为何它却早早凋零?
老村长颤巍着身子将叶片拾起,放在手心轻轻揉搓,再张开时已是一堆碎沫。
挥手将其撒向天空,随着道道扬起的微风粒粒散落。
“落叶都能得以归根,那……我呢?”混浊木然的双眼随着重新落下的叶沫似是有了点点波动:“或许……独身找个洞穴倒也利落。”
明月与繁星已被散满天穹的阴云驱走,阵阵陡然呼啸而过的怪风令身后老树飒飒作响,老村长不忍打了个寒颤:“漫漫长夜……”
滴答,滴答,轰!!
雷雨袭来,老村长躺在炕上辗转不安,那震耳的雷声实是让人难以入眠,随后坐起身发出一声轻叹:“……唉!”
或许那时刻映在心头的往事实在太过血腥,故此只能想到用这样的作为让更多村人尽量远离外面动荡的乱世……哪怕是多活一阵子也好。
但……
老来还要做一次恶人:或许搬离村子的人是被他亲手送葬。
轰隆!!一声炸雷猛然响彻天地。
“算啦……有什么报应都算在我这把老骨头身上就是了。”重新躺下,老村长将手放在胸口咧了咧嘴角:“……有些困了。”
滚滚阴云倾下的雨珠似是捕役伸出的冰冷镣铐,声声暴响的雷霆如同理院斥出的无情判决,道道划破穹宇的闪电化作刽子手猛然挥下的锋利血斧!
嗤……!
雨夜过后带走了一丝夏暑,混杂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令莉莉从梦中苏醒:
“呜~啊……!”揉了揉还有些朦胧的睡眼:“……娘!”
房间外传来一身应答:“哎,醒啦?”
“嗯!”
这样平和的对白都会在每一天的朝晨的响起。
换衣洗漱,喝完桌上给自己盛好的温水,莉莉走到院外深吸着雨后清爽的空气:“……真舒服。”
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停在她身前交头接耳,似是在议论这个可爱的女孩。太阳推开了云层,莉莉眯了眯眼睛,她喜欢这一抹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
“起这么早?”老李领着旺福从院外走了进来:“咱还有东西给莉莉。”
“是什么呀?”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老李倒是卖了个关子先进了屋。
“到底是什么呀?”转过身有些疑惑的跟在爹爹身后。
饭后……
“该给莉莉了。”老李走到院子招呼着她过来:“把手伸出来。”
“哦……”听话地将手抬起,想着爹爹放在后头的手里会有什么宝贝。
笑着从背后拿出个小环戴在莉莉手上:“呐,这是爹爹顺手做的。”
一个由草藤与花瓣仔细编织而成的手环。
“哇……!”兴奋地把小手举在眼前,甜甜的笑容在脸上绽开:“真漂亮!”
“再玩会就练些字去吧。”揉了揉莉莉的头发,老李随后朝屋内走去:“等下爹爹出去走会……”
“嗯,知道了。”
……
老村长拄着拐杖在村中慢慢挪走,他想再多看看这里熟悉的全部。迎头碰面的村民见了他脸色都有些怪异,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可连句寒暄都也没有。
“咳咳……”年纪大了,没走一会就觉着十分疲累,随即找了块石头颤巍着坐下打算歇息片刻:“……是有些冷清了。”
“村长爷爷!”身后传来声轻唤。
回过头,一个跟莉莉年纪相仿的男孩正有些迟疑的走来。
“……哎,是铁娃啊?”老村长笑着摸了摸他头上的辫子:“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爹爹不让俺去你那玩儿!”
“呵呵……没事,爷爷那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又捏了捏他的小脸,老村长忽然一声轻叹:“唉……你该回去了。”
“为……”
“你这孩子又乱跑!”铁娃娘一把将他抱起,对着老人僵硬地笑了笑:“哎,村长……”
“嗯。”依着身旁的拐杖吃力地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粘上的尘土:“……记着啊,能在这村呆着就千万别出去……”
铁娃娘没有接话,而是抱着孩子转身快步离开。
“娘……”
“不兴说!”
脚下潮湿的泥土令他有些不适,刚刚还冒出头的太阳现又缩进了云层,村长叹了口气,随后调头朝家落寞地走去。
这些村民明明受其救泽,却又为何如此对待那已垂垂老矣的恩人?
他说外头动荡,却又待到那些家户被迫搬离村子之后再将续命的盐巴拿出,这让留下来的人心中不断滋生猜疑与畏惧:这个老头实在是太狠了。
哪怕受益者是他们。
再当村长说出“那他们回来了就把这些分了吧。”这句话时,所有人的耳边仿佛都响起一声来自地狱恶鬼的讥讽。
顿住想要追挽邻户的脚步,停下口中愤愤不解的质问。
原来自己与那村长都是一样的人罢了。莫名的羞恼令他们将从胸膛穿刺而出的利刃指向源头——那个身着麻衣的老人。
当能继续苟延下去的狂喜与葬送他人的罪孽愈发交织之时,那矛盾的罪恶感便愈加深重,最后迫切地想要寻出一个缘由将其发泄……
“汪……”
回到自家院中,里头传来声狗叫,明显已清瘦许多的大黄从角落蹒跚走出。
“小花,不许乱叫。”老村长轻斥一句,随后抚了抚它的脑袋:“对不住啊……屋里已经没吃的了。”
“呜~”
老黄家也不总能送来吃食。
“村长!”老李这时刚走到院外:“我来看您来了。”
“……是小李啊。”老村长有些意外:“先进来说吧。”
“哎!”老李跟在后头看着他虚浮蹒跚的步子很是担忧:“您这些天……”
“咳……都挺好的。”
进屋后,老李将手里的竹篮放在桌上,老村长则是摆了摆手让他随意坐下,随即从茶壶倒出杯凉水:“只有这些了……”
老李站起身接过茶水放在桌前,然后从竹篮里端出一盘窝头:“……您先吃着,我去挑些水来。”
“呜……”
小花从院外走进,直直地看着桌上那盘窝头,老村长拿过一个微颤着掰下半块伸到它嘴边:“吃吧……”
小花并没有张口吞下,而是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老人。
“嘿……行,我也吃。”
“……”
老李没有出声打扰,默默挑起水桶朝外头走去,感到眼里有些发酸。
院中的老树零落下更多枯叶,干裂的树杈间搭着一个早已废旧的鸟窝,里头腐朽的几根毛羽正昭示着,这,又是一段消逝的岁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