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知想听什么曲子,”清儿婉声说道,不过隔着轻纱,苏临恨却看到她并未抬起自己的头颅,反倒是仍在拨弄着琴弦,多少显得漫不经心,显然,她并不喜欢苏临恨,或者说,她并不喜欢有关于这里的一切。
苏临恨挠了挠头道:“别叫我大人,我不习惯这个称号,叫我苏临恨就好了,至于你想弹什么曲子自己随意就好了,不必问我,”初入此处,苏临恨多少显得局促,而与一名素未相识的女子共处一室,让他感觉有点不知所措。
清儿并未答话,苏临恨也看不见她的脸色,透过薄纱,能够看得出清儿的身段很好,之前的那不经意的一瞥,也能看得出她姿色出众,但苏临恨的心却不在此处,他还尚且年幼,不懂这些情情爱爱,对于那些风月之事,自然也是全然不解。
幽幽的琴声响起,空荡的房间顿时有了生气,有如清泉泠泠淙淙般流过,碰撞沿岸的碎石,苏临恨的心神顿时宁静了不少,半晌过后,琴声却忽然一转,有如裂帛被撕扯,紧接着便不见先前的洒然,琴声虽不像人声呜咽,但仍旧让人听出了伤心之意,又过一阵,琴声如珠玉落盘,却又突然激烈了起来,比先前更剧,让苏临恨心中好生难受。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在心中蔓延,琴声愈演愈烈,渐渐有了撕心裂肺的味道,在极度的伤心之中,苏临恨恍若看见了自己的身世,人的经历并不相同,但某些感情是会相通的,房内的二人谁都没有说话,琴音继续。
又过一阵,撕心裂肺的感觉逐渐安静,又起之时,却突然戛然而止。房内安静了片刻,琴音再次响起,但这时,却又多了一分无可奈何之感,好似人生百无聊赖,你望得见第一眼的忧愁,却看不分清之后的煎熬,音渐敛,声渐弱。
苏临恨回过神来,有风飒然而至,吹起鬓角的发梢。苏临恨侧头,窗外,依旧灯火通明,只是相较先前的天色,却暗了不少。
“客官可还满意,”清儿的声音传来,语气平淡,谈不上冷淡,但也没多少温热。苏临恨看向对面的人儿,她的神色依旧让人看不分清,但在无形之中,苏临恨却察觉到了几分讥讽之意:你不是来寻欢吗?我便让你欢不得!你不是来安睡的吗?我便让你睡不得!
“再弹几首吧,”苏临恨转身上了一边的床榻,脱去衣履,闭上了双眼,他摸不准这个世界的规矩,但他现在乏了,自己付了钱,想来就算睡在这儿,那姑娘也不好说什么,若她也乏了,再去找个地方便是了。若是睡时再有琴音,那也不错,至于那姑娘想弹什么,那便是她的心事了,苏临恨管不着。
“嗯?”清儿抬起了头,却发现他已然上了床榻,那是她平时安寝之地,现在却有一个陌生男子躺在上面,这让她的眉头紧锁,但转念一想,她不过是这瓦肆之地的一位清倌儿,这称号说的好听,可一旦被某些大人物看上,她们的才华也只是覆盖于欲望之上的一层薄纱罢了,一旦真正勾回起了买主的兴趣,她们便不再具有存在的价值,曾经守身如玉的坚持,也只用一场梳拢便会将此化为飞灰。
老妈妈话还在耳边响起,清儿嗤笑一声,声音中透出的几分讥讽几分凉薄,却只有自己能懂。按理说,往日里的清儿虽不会事事都顺遂了老妈妈的心意,但也不会如今天这般。这些客人是来寻欢作乐的,而不是听你的哀哀戚戚的,遇见能懂之人自然是好事,但若贸然之间逆了对方的火气,那谁也不敢担保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但今日,清儿的心情显得格外焦躁,今早被拖走的姐妹儿,身上的伤痕至今使她历历在目,那至死仍圆睁的双眼,饱含着不甘与愤恨,不在局中之人,是不会理解局中之人的痛苦的,所以,清儿想要发泄,若是碰上不明事理的客人,死了反倒了事,这种解脱,虽不美好,但好过日后的煎熬。
可眼前之人,却似在享受自己的琴音,这不禁让清儿发问:“公子可懂琴音?”
“不懂,还有,别叫我公子,我才十二岁,”苏临恨双手拖着头,两眼望着天花板。
十二岁?清儿打量起了床榻上的苏临恨,隔着红纱,她看不清苏临恨的脸,但光看他的身形,却完全看不出他是这般小的年纪,再回想起他的声音,果然是有些尖尖细细的,有着几分孩子的特质。
虽说苏临恨只要十二岁,但清儿完全没有生出任何对孩子的怜爱之情,十二岁就来逛窑子的人,要你来疼爱?况且这个世界荒唐的很,什么事情都有,苏临恨来这儿也就不显奇怪了。但清儿终究在暗地里啐了一口:男人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要是让苏临恨听见她此刻的心声,也不知会作何想法。
虽然满心鄙夷,多有不齿,但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清倌儿,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琴声再次响起,苏临恨再次闭上了双眼,没过多久,床上竟隐隐传来鼾声。
清儿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但也只能作罢。入夜微凉,不禁让清儿紧了紧身上的衣物,窗外远处的灯火一一被点亮,行人喧嚷着前行,夜市处依稀传来叫喊声。
外面逐渐起了风声,没过一会儿,风声渐大,池塘内逐渐泛起了波纹,这是要下雨了。行人脚步匆匆,清儿会心一笑--她喜欢看着行人匆忙的模样,他们的焦急同样有千姿百态,对于她而言,这是锁在楼内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了。但转念之间,清儿的脸色又显哀愁--这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在这最美的年纪里,她却只能在此枯死,而平淡的日子于她而言,是可触而不可及的。
想着想着,清儿逐渐有了困意,奈何床榻被苏临恨所霸占,她也并不想与他人共眠一席,索性就趴在了桌上。熏炉内青烟荡起,苏临恨转了个身,醒了过来,这房内总是有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让人不舒服,苏临恨还是喜欢稍淡的。重新闭上双眼,苏临恨裹上被子,继续安睡。
瓦肆一夜,毫无风流,琴声起落之后,房间内便只留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