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探望的乡亲络绎不绝,他们围着病榻嘘寒问暖:
“咋回事啊?被火烤一下就成这样式儿(这样的情况)了?”
“咦~,你不着儿(知道)!那火可球(语气助词)猛了,能把石头烧成水。”
“乖乖耶!难怪(额头)这么烫!”
“就你废屁多!你看‘他三叔’难受的,眼泪都流成河了。”
“咦~,可不是吗?赶紧灌两口水,水可白(不敢)流干了!”
……。
乡亲们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都是直男。七手八脚给“他三叔”灌了一肚子白开水后,纷纷感觉“他三叔”“要坏”:
“哎呀呀!这个式儿(这个情况),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不是有点不对劲儿,是非常不对劲儿!”
“可不是吗?俺早觉得不太对劲儿。”
“你早觉得不对劲儿,你咋不早说?”
“现在屁股嘴开花,就属你能!”
“咦~,你这驴踢的崽儿!咋跟恁(你)姨说话类?”
“慕融铁,你这隔壁村嫁过来的是我球姨!你表弟‘地包天’娶了狗剩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的二儿子的四丫头,若是从那箱(边)论起来,你还得喊我叔。”
……。
…………………………
在“多子多福”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推动下,农村的人际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生他七八个娃娃,没准就能出一个保长。”是广大乡亲们最朴素的愿望。这个愿望与“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这一世俗真理不谋而合。
有苗不愁长。
在玉米、番薯、洋芋等舶来品大面积播种后,只要不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在农村养一个娃娃跟养八个娃娃,成本上的投入不仅差别不大,反而老大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就能成为准劳动力,有效分担老母亲的抚养压力,正所谓“长兄如父,长姐赛母。”
有苗不愁长的前提条件是有“苗”才行。
只有多生娃娃,才能在“一无所有”的困顿生活中实现“广泛撒网”。只有“广泛撒网”,才能“重点捕捞”。这是旧社会最为牢固的“抱团取暖”方式,是突破阶级壁垒、获取更多生存资源,最直接、最有效、同时还是最省事的方法。
更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当然了,“事与愿违”是常态,“长着长着、长裂巴了”是普遍现象,但客观上造成三四十岁的汉子对着七八岁的娃娃喊“爷爷”,就成了乡亲们喜闻乐见的一种现象。
传统观念有时候也会是社会发展的惰性力,所谓的精神胜利法大概如此:
这个汉子按自家辈份叫了“六爷”,但跟这个汉子平辈、跟这个“六爷”没有关系的其他人可不乐意叫。不仅不叫,还逮住机会就赏“六爷”几个脑崩儿(弹脑壳)。更有恶趣味的,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贱搓搓通过威逼(拳脚)利诱(野果)等一系列手段,迫使、引逗这个“六爷”喊自己“爷爷”。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乡亲们都是讲理的人。所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为了捋清这种“八竿子打不着”,但却错综复杂、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人际关系,同时还要做到公开公正公平、有理有据有节,那就拿笔把它记下来。
经过一代一代又一代不断的积累、修改、完善,最终成为在外人眼里“一文不值”但在自家人眼里却珍贵无比的传家宝——族谱。
由于每一本族谱都是立足自家史实、从自家角度出发,所以族谱上的每一个名字及其衍生而出的人际关系,都是有据可查、真实有效的存在。
其他家族也是这么想、也是这干的。
所以,一旦两个家族产生交集、需要相互印证的时候,彼此族谱上的记载,在某些局部就会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诸多矛盾。这种矛盾虽然“鸡毛蒜皮”甚至“不可理喻”,但却事关“祖宗正确”与否,于是就成了“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不可调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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