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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八日晌午时分,三屋市五湾乡小竹山大丰公社饲养员房博,背靠一棵老槐树,嘴叼一株星星草,面无表情看着猪圈里的猪们,以头拱门试图越狱。
这当然是徒劳的。
烂砖头破木板搭成的猪圈虽然四处漏风,但显然不是“猪想拱就能拱开的”。
房博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掌控猪们自由行动的得意微笑。“呸”地一声,把嗦干茎汁的草杆吐出老远。又在身侧杂草堆中拽了一株星星草,左手捏住草杆,右手一撸,乳白色的草汁从断口流出。低头一吸,淡淡的甘甜和清香在口腔中绽放。
饿呀!
自从公社开了“敞开了吃的大食堂”,家家户户的口粮就由公社(生产队)代管。在人民群众雪亮雪亮的互相监督中,私藏粮食的人不用处罚就能被吐沫星子淹死……。
从清晨忙碌到现在的房博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只能凭借静坐和吸食草汁来抵抗饥饿。
猪圈里,一头花猪冷不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踩猪梯”的方式跃上圈墙。
“你站住!”
房博一激灵,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并大喝一声。不防草杆从齿间掉落,他赶紧伸手一捞,却抓了个空。
花猪听话地立在墙头,回眸,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邪魅微笑,然后扭扭屁股、甩甩尾巴,再华丽丽地一跳便绝尘而去。
“娘希匹!”
房博站起来并骂了花猪一句。
“娘希匹”这三个字,是房博听大都市下放老干部常徐工讲述“孟良崮战役”时学来的。是常凯申听说“整编74师被全歼,五万头猪共军也要抓三天……”等等言论之后发出的气急败坏嘶吼。若干年后,房博每每在影视里听见这句台词,思绪便会不由自主回到现在的这个瞬间。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猪圈里的猪们立刻群情亢奋,“你方落下我跃起”肥重的身体撞的猪圈围墙直哆嗦。
房博叹了一口气,看看天色,怎么还不到开饭时间?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大桶猪食,费劲地倒入食槽。
“喝喽喽喽。”
“喝喽喽喽。”
……。
猪们对食槽内黏糊糊的食物看也不看,对房博发出的喂食声充耳不闻,依旧“拱门的拱门、跳墙的跳墙。”
这对年轻的饲养员房博而言,简直是对他工作资历、劳动成果和革命热情的最大不尊重!
他抄起一根竹棒,使劲敲打圈门。猪是公社(生产队)宝贵而又稀缺的生产资料,房博可不敢真的揍猪。
这根普普通通的竹棒,自从听了大都市下放老干部徐工讲的《武松斗杀西门庆》后,便有了新的名字——杀威棒。
为了证明这根竹棒真的是“杀威棒”,房博把“杀威棒”三个字刻在棒身。不过由于“威”字太复杂不会写更不会刻,只好以“为”字代替。
猪们不认字,也没尝过“杀威棒”是何等滋味。它们在“咚咚咚”的密集敲击声中,集体进入焦躁状态。一时之间,门在晃、墙在颤。
眼看就要门倒墙塌了,大丰公社大丰广场的大喇叭响起了乐曲《东方红》。
开饭了!
房博精神一振,顾不上敲门震猪了,“杀为棒”往胳膊肘下一夹,打开圈门。
猪也是这么想的!
它们急不可耐地蜂拥而出,头也不回直奔大丰广场的大丰食堂。
这种现象以前没有,也就是近两个月才发生并形成常态。
房博看着逐渐消失的猪屁股,正想随猪而去。突然之间觉得猪们的这种行为轨迹,有了一丁点儿自己可以理解的迹象。
这种迹象主要是“吃”但不仅仅是“吃”!
如果能搞明白这种“迹象”的来龙去脉,那么实现自己孩童时期的梦想——“骑着猪跑”便不是梦!
房博以为自己明白了,但仔细一想,又发觉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他决定,去找个明白人问一问。
这是一个改变两代人命运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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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建伟踏着悠扬婉转的《我心永恒》准备去吃饭,突然想起小叔房博的成长经历。
从上个世纪到这个世纪,公共场合在正午时分播放的歌曲几经易辙,但目的性却几乎未变。
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房建伟又慢慢坐回长条椅,开始思索“一头猪的本能行动(条件反射)与一个人的意识形态之间的逻辑关系,以及这种逻辑关系对自己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