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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幸 (三)

院中三人顿时对这四人的轻功目瞪口呆。这院墙高约一丈,这些人却视如若无物,当真是了不得。

郭平缓缓站起,仔细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只觉口中苦涩,胸生闷气,心中泛起百般滋味。他对大门口父子二人道:“恕在下无能,让您二位受委屈了。”

周生有气无力地回道:“将军莫要在意,这几人都是武林高手,我们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利索当然。”

一旁的周允已照年长者之言拍了几下膝盖下部,腿上的穴道随之而解。周允甚感奇妙,忙起身去帮父亲解穴。这时一道白影从他头顶掠过,直落到院中车前,惊的他出了一身冷汗。定睛看去,竟又是那白衣少年。

少年并不理会三人,又从箱中取出一本书,翻看几下便放到怀中,然后拍着胸脯叹道:“好险,好险。”少年又环顾三人,见三人穴道已经差不多解开,便从怀中把刚才抢来的黄金掏了一锭扔给了郭平,并笑道:“此番实在对不住,他日我等必将上门赔罪。”说完便从另一个方向跃出院子。

郭平见这少年来去如风,顿时一头雾水,手中握着两锭黄金不知道该做什么。

周允年少,脑子比较灵光,已明白少年用意:原来他知自己并无瞬间从乱书中取书的本事,便使了一招暗度陈仓之计。趁取金之时从箱中随便取一本书,并不断地用言语吸引对方注意,将二人引出院子后再回来取书;不过他显然未料到另有黑衣人的存在。而且若是当时年长者选择先查看书籍再放人的话,他的计谋就会全盘泡汤,所以方才取书之时才不断地叹道“好险好险”。不过他定是了解那二人不会伤他性命才敢如此行动,父亲常言人心难测,若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定不会行此险招,但如果必取书的话又该如何行动……周允一时间竟想的入了迷。

这时郭平已经走到二人身旁,周允这才回过神来,与其一起解了父亲的穴位。周生似是体质较二人差些,解穴解开后仍是站立困难,两人便将他扶回卧房躺下。

虽然两本寻常的旧书换了两锭金子,郭平却觉得这买卖明显赔了。他欲将黄金全数赠与周生,却被断然拒绝,只得将其放入自己怀中,胸口却被硌得有些疼。

安顿好周生之后,郭平与周允两人一言不发地回到院中开始整理货车。粗点一下,货物中只少了两本书,一本地理志被毁,一本词书被劫,幸好这两本郭平都曾看过,还依稀有些印象,便对周允说了些大概内容。好在周生家藏书甚多,周允很快便寻了两本相似的书籍放入,只盼明日不被人察觉。

两人刚把马车捆绑完毕并拉回原处,门口就传来一阵阵欢笑声,那帮出去玩乐的兄弟便推门而入。

郭平窝了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破口大骂:“你们这帮扶不起的贼泼皮,竟然也知道回来,天天就惦记玩乐,关键时刻就怂包,被人欺到头顶上却连屁都不敢放。”众兄弟被骂的不明所以,但似乎早料到郭平会有此状,连忙上前赔不是。

郭平嗅得众人身上并无酒气,心道:这帮鸟人还算听话,果然没有饮酒。以他们的蹩脚功夫就算在此也帮不上忙,而且人多口杂以后说不定会说漏嘴。这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郭平想到这里腹中气也渐渐消了几分。

周允把众人在学堂之中安顿好后已近子时。他返回院内灭了灯,集市中已无声音传来,再看那院墙也没有平时看起来那么高。

回到自己屋后,周允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入眠,回想了一遍今日之事竟有些心猿意马。几刻过后,周允忽觉今日的读书计划尚未完成,连忙起身点灯,又寻得那本书籍读了起来,直到寅时方休。

而郭平这里却心中忐忑,一夜无眠,次日天刚蒙蒙亮便唤起众兄弟,收拾行准备出发。周生也闻声起床,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晃,他先去周允房间转了一圈见其仍在梦中便不忍唤醒,只为其将被角掖好。

周生走到院中,见众人已经收拾妥当,只待辞行出发。周生执意领众人去早市中吃点东西,郭平见其腿脚仍有些不便,于是婉言拒绝。两人便又客套了几句,郭平便领众人离了这小小书院。

昨晚钱袋中的铜板已被花的一个子不剩,所以众人面对早市的各种吆喝和香味只能忍着,饥肠辘辘地朝城内走去。除了饥饿,郭平还被一大一小两块心病压着,大病是丢的两本书会不会被查出,小病是怀中金子该如何处理。怀中货单已被他背的滚瓜烂熟,上面只写有书籍数量,并无名录,出行之日上司的言语中似乎表明童府也不会有太详细的底单,所以只要数量对的上便可蒙混过关,日后就算被查出自己死不承认即可;至于两锭黄金,若是补贴家用可以用上几年,但意义不大,不如狠下心用来打点上级,或许还能官升一级,以后少受些窝囊气。

童贯府在外城西北,位于蔡太师府西侧,两府之间只隔条大路。此时蔡京与童贯二人代表天下除皇帝外的最高权力,蔡京归京后拜为太师,管天下之官。童贯使辽后任枢密使,管天下之军。当今圣上又沉迷于书画奇石,无心理会朝政,这两位自然权倾朝野,故民间称蔡为“公相”、童为“媪相”。

两府门前可谓门庭若市,蔡府前排队全是书生,童府前排队全是武人。此时虽刚过卯时,郭平一行前面已排了二三十人。众人本想赶早领完赏钱再去用饭,不想竟是如此光景,顿时满腹怨言,但又不敢说出只能在腹中翻滚。

直到辰时过半,童府才开门迎客。不过门口侍卫瞧见众人是差人,便首先验了他们文书,然后遣门童领众人绕到侧门而入。

众人进了府中,只见房屋内外装饰皆是生平未见,华丽中透着气派,气派中又满是威严。况且这还只是侧院,若是正堂不知又是何模样,不过以他们几人的身份这辈子恐怕都无缘得见。

不过管事之人此时还未起床,众人又等了半天方才见到本尊。主管身着锦衫,面貌还算和善,知众人从陕西而来吃惊不已,道:“你们几人也忒神速,一月前所送之物五日前才到,你们却只用了半月,当真是我军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郭平被夸后也乐不起来,他自无法说出因盘缠不够才加紧赶路,便正襟道:“多谢大人夸奖。既是送往大人府上的东西,我们自当卯足劲日夜赶路。”说完从怀中取出货单弯腰递与主管,不料又碰到怀中黄金,瞬时想起昨夜之事,心中又是忐忑不已。

主管接过货单递与手下,拍了拍郭平肩膀笑道:“我们大人常言,若军中皆是如你们这般勤奋之人,何愁燕云不复。”郭平道:“大人过奖了。”

这时几位下人已经开始开箱验货,并一一喊出。主管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骂道:“梁有这厮真是蠢货,大人只说选些有用之物送来,这厮倒好不管什么破烂玩意一个不落全都送来,这不是劳民伤财么。”郭平心中无比认同,但梁有乃众人顶头上司,还是要为其说上几句好话:“梁大人定是怕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主管笑道:“你不必再为其解释,这些破烂桌椅天下何处不能买得,那厮居然遣人不远千里的送来,真是个笑话。”郭平便不再解释,任由其数落。

转眼间数到第三箱,主管听到是些衣物,又开始大骂梁有。众人想到梁大人平时趾高气昂的样子心中暗爽,真想把其拽来受训。最后数到书籍之时,主管道:“终于有些有用之物。”这下可把郭平吓得不轻,只见主管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几下,道:“这些书中说不定会有大人笔记,需的好好保存。”不过好在他没有继续翻其他几本,听数目对上便让人合了箱子。

郭平长吁一口气,心道:不枉自己过去积德行善,今日方能躲过此祸。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小先生周允,若不是他寻得两本书代替,自己还不知如何是好。主管差人取了五十两银子作为赏钱给了郭平,又见三匹马均养的不错,便张嘴强留了下来。

郭平怕担那丢马之罪,忙争了几句,却被数落一番。不过主管并非小气之人,又多赏了五十两银子,并让众人把箱中衣物分了。虽然那些衣物旧了些,却都是绫罗绸缎,寻常布衣百姓何曾穿过,众兄弟听此兴奋不已,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将衣物取出一件件分掉。

主管在旁忍笑不语,见众人将衣物抱得一件不剩,便差人将书抱入书库,其余家具和瓶罐拉到当铺当掉。郭平见状苦笑,内心哀叹不已:自己辛辛苦苦送来的东西最后果然被当成了垃圾,这又是何苦。

那回执签字画押之后又回到郭平手中。郭平细读了一番,见主管在最后加了几字“瘦马三匹”,心中大喜,有了这句复命之时梁有定不敢刁难,便答谢告辞。

一群人得了赏银又分了衣物,欢天喜地的出了童府,只觉人生从未遇此幸运之事。

郭平见众人腰挂佩刀,手抱贵重衣物有些不伦不类,而且日后穿起或会引起些不明之争,便命他们快点找间当铺当掉。

童府后门街上满是当铺,众人便随便找了一家。当铺老板早就对这种事轻车熟路,转眼便已算完,一共值二十两。众人也十分了解当铺的作风,能当二十的东西至少值个一百,有些暗暗心疼。不过大哥已经发话,众兄弟只有照做的份。

赏钱加当银共有一百二十两,郭平留五十两做回程盘缠,剩下全换成碎银给人均分了。众人银两到手,便各有盘算。郭平知兄弟们心意,嘱咐了一番后便让众人自行活动,并约明日辰时在城西万胜门处相见。

众兄弟知其不喜玩乐,三言两语后便三两结伴散去,只剩他孤身一人。

经过昨夜之事,郭平已对眼前的汴梁城没有太大的兴趣,此处虽是繁华无比,却也处处暗藏祸事。古人云“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此时郭平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漫无目的地往东走了过去,进了内城,又到了皇城。他抬头看了看皇城,也无过是城墙高了些。自己未曾蒙面却一直尽忠的皇帝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如坊间传闻般忙着写字画画,顺便和宫外的名妓勾勾搭搭。

郭平怕被人询问,没敢在宫城边停留太久,便绕道南门处沿御街朝南走去。

谁知御街之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叫卖吆喝不绝于耳。过了汴河桥,他见东侧有一烟雾缭绕之处,便寻迹走了过去,原来是相国寺。门口人群进进出出,各个面带欢笑。郭平本以相国寺乃是皇家寺院,并不对外开放,但看进出众人也不似什么皇亲国戚,他见此状好奇心起便跟着人后走了进去。

寺院中竟挤了满各种商贩,如同家乡集市般。吃穿文玩、领抹珠翠、飞禽猫犬、刀枪弓剑,可谓无所不有。打听后才知原来今日是相国寺开放之日,郭平不想自己竟撞见这么一个好时候,给两位儿子和婆娘挑了不少小玩意,又给自己选了腰带与皮靴,不一会儿便把包袱塞的满满。

最后他去佛殿内匆匆的上了柱香,许了个家人平安的愿望,并捐了一百文香火钱,心想此处香火如此鼎盛,佛祖定会常驻,又转念一想既是如此佛祖便不会记得自己这点铜板。有道是“求神拜佛只图心安,人生在世全凭命数”,郭平也便没有多想。

正午时他选了个小酒楼大方的叫了一壶酒和几个菜,点完后又觉得太多又浪费,最后把肚皮撑得滚圆。下午他在西门外寻了间客栈住下,卧床也较别处酥软,昨夜他忧心忡忡,没能睡好,于是倒头便进入了梦想。

郭平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他伸着懒腰感叹道:东京城真他娘的是个好地方,这次回去一定好好培养两个儿子,日后定让他们进京做官。他掏出怀中黄金,心中已有了打算:回去就用它为两个儿子在军中捐个小官,他俩年纪不大,还有塑造的可能,以后前途定比自己光明。郭平把黄金放在眼前盯了半天,又狠狠亲了几下道:“此番升官发财全靠你俩了。”

转念间郭平忽又记起昨晚之事:此番他因祸得福,还全靠周生父子二人相助。早上起来时他还想着若此事顺利定要回去答谢二人,谁知出了童府就如鬼迷心窍般忘的一干二净。他急忙收了黄金,取了佩刀后出了客栈然后大步往城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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