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人在黎拓家,守着我的却是赵能。
他见我起身,便上前来扶我,问我好些了吗?
“黎拓呢?”我四处看了看,没见着黎拓的身影。
赵能替我拉好被子,起身去倒水:“他去给你请郎中了。”
“你为何会在这?是店家娘让你来找我的?”
“刚好路过。”赵能将水递给我,“你刚刚怎么了?”
我看着赵能的脸,想着晕倒前发生的事,心里有诸多疑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淼淼说过赵能是有点东西的人,刚刚会法术的黎拓又被他一掌打飞,若我还信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跑堂,那是在自欺欺人,所以,他究竟是谁?
难不成他是玄霁上神?
可据我小半月的观察,他并无与上神有半分相似之处,长得虽也俊朗,但不及萧元君亮眼;虽见过他抓妖,可也差点被淼淼掐碎;至于抚琴,我也只是见过他平日的扫扫擦擦……
“赵能,你在来客栈之前可有学过什么本事?”
“这与你晕倒有何关系?”
“没关系,就随便问问,咱俩聊聊天。”我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盛情邀请他。
赵能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坐得离我远了些。
“你想问什么?”赵能看着我,像是已经猜出了我的目的。
我讪讪一笑:“也没什么,见你会抓妖,还会使气术,不免好奇罢了。”
“我也好奇,为何我会这些。”赵能看了眼自己的手,话锋一转,抬头问我,“你为何不告而别?”
“我没有不告而别……”想起那日的事,我有些难以启齿,“发生了些事,没法和你解释。”
“那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赵能难得主动关心我的动向。
我摇摇头,告诉他走一步算一步,他也没说什么,点头起身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角,问他:“你就打算怎么丢下我不管啦?”
“我不是郎中,帮不上你的忙。”赵能撇开我的手。
“不行,你们凡人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好奇你的事,你不说我就是得了心病,没治了。”我干脆抱住他的腰,信口胡诌,乱扯一通。
赵能全身一下僵硬,举起双手,脸色不好地出言要我自重。
不自了不自了,上回这么说的那人已经让我“滚”出客栈了,这回我说什么都要问到一个答案。
“你放开。”
“我不放。”
“颂苒!”
“不听不听,你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是不会放走你的。”
“你让我说甚?”
“说你为何会抓妖,说你为何会气术,说你为何会到来福客栈,说你……”到底是不是玄霁上神。
就在我与赵能拉拉扯扯之时,黎拓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你们这是在作甚!”黎拓勃然大怒。
赵能趁我不注意掰开了我的手作势要走,却被黎拓揪住了领子按在了墙上。
“想跑,没那么容易!”
“你冷静点。”明明被粗暴对待,赵能倒不急不躁。
“换你你能冷静吗!”黎拓边说,边手掌边聚气,眼开他要伤人,我想都不想地爬起身,将他推开。
“你不许伤他!”
黎拓被我推得踉跄,正巧跌坐在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人面前。
那人擦擦汗,慌慌张张地说自己药堂还有事,转身溜走。
“颂苒你居然护他!”黎拓恶狠狠地看着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要把我嚼碎。
我怕他用法术控我,又怕在赵能面前跌份,只能故作镇定地说:“没没没错……你你你不要以为,以为自己会点东西就能,就能滥伤无辜。”
“呵,想不到你竟如此看我……”黎拓眼中的火一下黯淡,自嘲一笑,从地上爬起来,“算老子识人不清,你们走吧。”
赵能闻言,走得倒是毫无留恋,可我不行,毕竟小葵还没找回来,我不能说走就走。
“黎拓……”我刚开口,想让他多容我几日。
可他却对我喊滚,这让我心里一震,不由委屈起来。
下凡前我觉得自己其实长得蛮讨喜的,没想到下凡后竟三番两次被吼被赶,难道我这仙品在凡界就这么不吃香了吗?
算了,走就走吧,我若留下来,只能让黎拓更生气。
我出了黎拓家的门,追上直走不回头的赵能,想让他帮我一起找小葵。
赵能听完我的话,默不作声,甚至还自顾自地买起菜来。
“赵能!”我不信他会如此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此事与我无关,恕我无能为力。”可他还真的是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这个凡人真是可恶,好歹也相处了小半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一点也不顾及同僚情呢!
不知不觉,我随赵能回了来福客栈。
正当我在大门犹豫进不进去时,赵能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你站在那堵门口是想挨店家娘的骂吗?”
“我……”我朝正在算账的店家娘看了一眼,本打算转身离开,却不想赵能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拖了进来。
老张头正巧端菜出来看到我,脸色一喜,搁下菜匆匆朝我走来:“你这丫头还知道回来啊,不声不响走了两天,不知道家里人担心啊。”
“对不住,我……其实……”
我本想开口解释原委,可老张头听都没听就扯着嗓子朝店家娘喊了声:“娘子,颂苒回来了。”
店家娘忙中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算账:“那还愣着作甚?干活去啊,不知道这两日客人多啊,啧,你这死老头子瞎叫什么,害我算错了,又得重算……”
“哟,你舍得回来了?不去干活,还想不想吃饭了!”王婶不知从哪跑出来,一掌拍在我的腚上,凶我的样子和之前一样,似乎没有因为我这两日的缺勤对我态度好些。
我看眼老张头,又望向赵能,前者慈爱地对我挥挥手,后者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这一切发生的太习以为常,常得就如同那两日我并没有“滚”出客栈一样。
我边洗碗边与淼淼聊天,她问我为何这两日不见我,我与她说了那日发生的事。
淼淼大惊:“你居然还敢打架,姑娘牛叉呀!怪不得这两日你们这的气氛怪怪的,原来是你惹祸了。”
“说来也不是我要打他,是这玩意动的手,你信吗?”我举着银镯对淼淼说。
淼淼心有余悸,不敢靠前,又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地问我:“你这武器到底什么来历?竟有如此大的威力,对我也就罢了,怎么对凡人也如此?”
是啊,我也纳闷呢……若是它降妖我倒是能理解,但它连凡人也打了,那就说不过去了。
淼淼摩挲下巴想了想,狐疑打量我:“我虽不识这武器,但它绝不是常物,姑娘能得到它,想来也不是凡人。”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瞒淼淼,与她亮明身份后,看着她一张小脸从警惕到吃惊再到星星眼地看着我。
“原来姑娘是仙人,哇,我第一次见到真的仙人啊……”淼淼边说边上手,见我瞟她,她又讪讪把手收住,“我就说嘛,姑娘若是凡人,见了我也是会怕个几分,你不仅不怕,还如此淡定……可是,姑娘那日为何不用法术?”
“此事还是说来话长,我也懒得长话短说,我现在与凡人无疑,就算你吃了我,我也反抗不了。”
淼淼面色一窘:“姑娘说笑了,我虽是精怪,但不吃人的,我也想好好修炼争取当个地仙,怎么破了自己的道行,再说了,你虽无法术,但你这镯子可比法术厉害得多了,我哪敢自寻死路呀。”
说的也是,这镯子虽经常带我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法力却高于我之上的上,我算是占了它的便宜了。
“对了,我不在的那两日,你躲在缸里可有被发现?”
“没有,倒是有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喜欢对着水缸自言自语,还总摇晃水缸,好几次险些把我给摇吐了。”
“你说刘四?”
淼淼眼皮翻了翻:“不知其名,就觉得他有疾,一副未开智的样子。”
“你总躲在这也不是办法,避水珠还没找到吗?”我又问。
淼淼小脸忧愁:“可不是吗?我本生活在海里,现在只能躲在这弹丸之地,想想都难过。”
“你那避水珠是怎么丢的?”
“那日是月圆,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元神就会变得很虚弱,只能以元身养炁,不想偏偏在那日,我被渔夫抓了,渔夫以为我的避水珠是稀世之宝,便要开膛破肚把我的珠子取出来,我不想死,只能把避水珠吐出来,他们拿了珠子无暇顾及我,将我丢到一旁,我本想趁机逃走,之后再找时机把珠子要回来,岂料那夜浪太大,一个猛劲将我撞晕了,我醒来时已在水市,被你们店家买走了。”淼淼回忆道。
如此说来,淼淼的避水珠很有可能还在渔夫手里。
我问淼淼可还记得那渔夫,她说一共有两人,但不知姓甚名谁,可若是遇见,该是能认出来的。
淼淼与我又聊了几句,听到有脚步声,她便一下窜进水缸躲了起来。
这脚步声不仅淼淼能听见,我也听见了,但比之更早传来的,是刘四的大嗓门。
“颂苒!你回来作甚!”刘四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一屁股坐到石凳上,“你说,说你这两日,这两日是不是故意翘班去玩了!你倒好在外潇洒快活,我却还得把你份额的活都做了,你看我这手、这腰都累成什么样了!你说你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待遇我就没有!这不公平!”
还是一样的口气,还是熟悉的刘四,我不仅不想生气,甚至还有点怀念了。
“辛苦你了。”我真心实意地对他说。
他却冷冷一哼,对我翻了个白眼:“假惺惺。”
“我真心的。”
“鬼才信了你话!”刘四轻蔑哼了声,自说自话,“那日为何店家娘如此大的火气?可是你出卖色相勾引萧元君了被她看到了?我猜的没错吧!只可惜萧元君没看上你这姿色,你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哼,你活该~”
刘四说得绘声绘色,像逆子一般出言不逊,胡作闹腾,而我却内心祥和,如慈父般包容他,手不停歇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大抵是刘四在我这没感受到如山父爱,依然要跟在我身后骂骂咧咧,直到老张头给了他一脚,他才作罢。
“老张头你偏心!明明这客栈是我先来的,为何就护着这丫头!”刘四捂着小腿蹦跳,委屈巴巴地看着老张头。
“我乐意,怎么着。”老张头趾高气昂。
刘四愤愤放下腿,扬言要去店家娘那告状,说老张头还没打消纳我为妾的念头。
“你滚犊子去!”老张头拖鞋砸他,转眼看到我在看他,他横眉瞪眼,“你不会真以为我对你这小丫头片子有心思吧!一个姑奶奶都够我忙活的了,再来你这么一个三天两头闯祸的,我还有命吗我。”
“我啥都没说。”我继续低头干活。
“你心里最好也是这样想的。”老张头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掏出把瓜子磕起来,“那日她把你打疼了吧?”
是打得挺狠的,但我骨骼清奇,比常人耐揍些。
“这也不能怪她,若不是她下狠手打你,怎么可能引起萧元君的同情让他放过你,搞不好你早就被萧元君的侍从一刀子杀了。”
“为何?”我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
“为何?!瞧你这话问的,心里没点数么?你打得可是皇亲国戚啊,所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萧元君他再不济也是王上的弟弟,你打了他也就等于打了王上的脸,这难道还不够你死一死的?说来也是苦了我家娘子了,别看她悍是悍了些,但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你那晚跑出去后,她可是整宿都没睡,看得我心都疼。”老张头边说边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我是草木,对凡人心思情欲一窍不通,没法理解我在这才小半月,这些凡人对我似乎有了眷恋,难不成他们是想从我身上学到些什么?
我将这话与老张头说起,结果他一听,急眼了。
“养狗都知道生情,更何况你还在这住了小半月,你个小没良心的说这话,也不怕挨雷劈。”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非亲非故的,而且我还欠你们钱呢……”
我话还没说完,老张头反手给我塞了一把瓜子。
“谁说不是,你来路不明,非亲非故,脑子不好,还欠我们钱,按理来说我们确实该把你扫地出门的,但不知为何,看到你就没忍下这个心,想来也是上辈子有缘吧。”
上辈子有缘?不可能!我活了七百多年,哪来的上辈子,再说了我生来就在圣骊山,何曾与凡人结了缘?
老张头这话可就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