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乌衣巷,与赵斋子、宇文翰相谈甚欢的贵公子急不可耐的拱手告辞而去,在一帮狐朋狗友的簇拥恭维下,飘然走进了乌衣巷深处。
目送贵公子搂着门口待客的红尘女子,一脸满足的入了楼,赵斋子收回目光,寒声道,“吴王那个老狐狸也算得上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了这个废物,除了知道洛阳城花红酒绿之外,自己老爹让自己送死竟然浑然不觉,还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
方才坐在轿中,并未参与交谈逛荡瓦舍勾栏心得的李猿刀掀开帘子,轻声问道,“质子曹荣我见过,这个蠢货不是那个城府极深的年轻人,第几子?”
李猿刀并不意外赵斋子知道此人的身份,赵斋子虽是泼皮无赖,但混迹锦衣卫这座大染缸已久,可不是自来熟的性子,与人深谈绝对有的放矢。
“第四子,曹历。”赵斋子轻声道,“吴王最小的儿子。”
北镇抚司现在早无监察百官、文武诸侯的职责,以往涉及到的案件卷宗,也早已交予吏部刑部,可在楚白的暗地授意之下,锦衣卫对藩王及千年世家,仍是密切关注。
所有藩王之家的子弟们,已经归纳于三卷共计十二章,放在案牍库天字楼三层,以供锦衣卫们随时调阅。
楚白曾与昭庭卫的诸位师弟们谈起,若是天下乱世起,开启风云的不是北方的雄国大燕,也不是遭受天灾的流民蚁贼,更不是西域只求来生的佛国,而是这些为天子守国门边疆的皇亲国戚。
这些龙根龙种,对大明九龙大椅坐上一坐的心思,可比其他人来的要热切的多。
正值九五之尊势弱,是个白痴傻子,太后掌权,那些天潢贵胄们如何能服区区女子,有德有才者取而代之,在这些藩王眼中,当然理所当然。
“知晓了。”李猿刀点头道,转头看向躲在街角青瓦白墙下眉开眼笑数银子的猎头,又向赵斋子问道,“刚才那中年汉子是谁?身上杀气凛冽,像是边关来京的武将。”
“燕王心腹,第一猛将,打的大燕十年不敢犯阴山的独孤城。”赵斋子随口便道,冷笑了声,“这位猎头真是自己找死,动辄屠城的刽子手的钱也敢骗。”
别看赵斋子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模样,实则精干无比,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掌管案牍库五年来,从未出现过任何的纰漏。
案牍库里面存放的各类卷宗浩瀚如海,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共有四楼,赵斋子却清楚的记得每一卷卷宗放在何处,更是记得其中的内容,只要卷宗上出现的人物,自然信手拈来。
若不是赵斋子如此天赋异禀,以他的无赖性子,莫说楚白,李猿刀第一个就看不下去,让他去看诏狱大牢去了。
李猿刀脸色浮上几分的阴沉,讥笑道,“那个意气风发的燕王见雌虎的老家伙在京城搅风搅雨,心有不甘,派了武夫来凑一份热闹?”
说罢,他扭过头向一旁静静听着的宇文翰说道,话中狠意盎然,“我父亲那一关,他定是要想办法解决的。你把他看死了,没事做就去找他的麻烦,等几天我腾出手来,亲自解决雌虎。”
宇文翰笑了笑,笑容中如有一块重石放下,伸出大拇指,“少爷说的好,这才霸气,什么雌虎,什么绣龙,在公子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早晨与李猿刀的相遇,谈不上偶遇,是他十余日来处心积虑的结果,为的就是找个时间将藩王心腹进京一事告予李猿刀。
藩王间的合纵连横,想坐上九龙大椅,绕不过十万北府禁军统帅的执金吾大人。虽然将军不让他掺和此事,可他放心不了,谁也料不得哪天会有一道印着昭昭天命的圣旨下来,将军府人去楼空。
他为了自己的前途,也是为了执金吾大人的未来,保不准楼空以后,明枪暗箭将所有的退路堵死。
说钻营也好,说奸滑也罢,他只能背着执金吾大人去找李猿刀,借锦衣卫天下昭著的恶名,让暗中探出的黑手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走吧,去阙月楼。”李猿刀缩回头,拉上了帷帘,在这座谁也无法窥视的小世界中,怅然的叹了口气。
他是明白宇文翰心中打算的。
洛阳这般大,天下第一雄城,洛阳又这般的小,小到每个角落中,都藏着刀光剑影,袖中剑,笑里刀,远比青冥天下间的修士你死我活的厮杀更为可怕,楚白总嘱咐要置身事外,可他的父亲躲不过,他也躲不开。
李猿刀看了眼身侧,隔壁传来少年谢玄的微促的呼吸,微挑眉头。
外面的一番谈话,几人并未刻意的压低声音,更未用传音密法交流,有意让谢玄听得真切详细。
他想让谢玄听见这座世界、这座洛阳中的风起云涌,他已身陷其中,淳朴的少年不久之后也会陷进去,他想让少年更快的适应这一切,以便日后泰然面对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
隔壁的轿子中的谢玄蹲在靠座上,捂着肚子抬起头看着轿顶,顶上是风云际会的图案。
外面的话他是听进去的,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终是嗅到了话里面溢出来的阴谋的味道。
少年望着以前从未见过的风云图案,咧了咧嘴,他不怕。
前面路还很长,少年绝不退缩。
两座绿呢帷轿在雁南湖畔的一座幽静小院前停下,宇文翰心事已了,自然带着北府兵们离去了。
院前既无花枝招展的姑娘揽客,也无奔放艳丽的花卉,只有两尊石狮子镇守门庭,旁边放着几盆翠绿欲滴的幽兰。若说将小院两旁簇拥的寻常青楼是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这座教坊司辖下的阙月楼就是略施粉黛的小家碧玉。
三进三出的院落,谢玄紧随着李猿刀走过第一院,第一座院落唤作“云起”,中间是一条汉白玉铺砌的大道,长达二十余丈。大道之上,浮刻有无数云纹,大道两侧两侧,皆是厢房,厢房门扉紧闭,之内有士子的吟诗作颂声,在琵琶古筝的丝竹声中,诗词更显悠长。
少年有些拘谨又带着几分好奇的四下张望,眼前的场景如何与他想象中的场面也是对不上的。
“倒像是韩进士家。”少年小声嘀咕道。
他有几许的纳闷,按照小镇说书人说起的,花红酒绿才是这里该有的景象嘛,为何偏偏是老先生口中的“闲逸雅远”?
来自安澜镇这个小地方的少年哪懂这种故作“高山流水”的雅致,若是如其它那般花红柳绿的青楼相同,这里的清倌人,哪来比那些青楼花魁高出数倍的价钱?
汉白玉大道走到尽头,越过“鹊门”,第二座院落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荫荫桂树下的五色石子小径曲折深幽,几栋造型别致的小楼散落其间,每座小楼的三楼乃是一座阁楼,上面有貌美女子吹奏各类乐器,乐声悠扬。
“玉琼”这名字,与眼前的仙境相映得彰。
少年目瞪口呆,仰头看着阁楼上抚琴自和的清倌人,白衣飘袂,顿时觉得,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了。
院落尽头,是两座阙楼,入了中间的云纹大道,这才来到艳名四海的阙月楼,阙月楼依立园中的小湖畔,共有四层,气势恢宏,勾檐雕栋间,有珠宝点缀,精致华贵,给人种雍容大气之感。
小湖中心有一座古亭,亭中的石桌上围坐着四人正在饮茶。
钟离昧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目光四处乱飘,显然心不在焉。
魏安君一袭儒家青衫,泰然自若的吹拂茶水,淡淡的对身边的总管问道,“那人何时出来?”
这些日子,几位锦衣卫的太保在那位从掌心逃走的魔庭暗子后,几乎将洛阳城城内城外翻了个底朝天,借此顺藤摸瓜,终是寻到了蛛丝马迹,寻出了另外一名潜伏已久谍子的踪迹。
今日阙月楼,不过收网而已,为了不让之前一幕重演,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将手中的大网,编织的更紧一些。
身穿朝廷六品官服的阙月楼总管拱了拱书,苦笑道,“上官大人,我真的不知,那位豪客待上两个时辰的也有,四五个时辰的也有过。”
按说品秩,锦衣卫总旗也不过六品,比他这堂堂朝廷六品礼部官员还要低上一些,可他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这些人可都是祖宗!他娘的祖宗十八代!阙月楼总管瞥了眼对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副精铁盔甲的温酒,又低眉扫了眼散落在各处,由镇海卫乔装打扮的来客,心中早已和锦衣卫们的祖宗们打上了交道。
这些凶神若是和那个魔人的豪客打起来,可不管阙月楼花了足足百万两银子才建成的,更不管里面听竹赏乐的是哪位世家公子、哪位朝廷高官,斩妖除魔才是他们眼里的第一大事。
若是打坏了阙月楼,他头顶上数千两白花花银子买来的乌纱帽不保,若是打伤打残了某位公子,那可是小命休已,那些世家对锦衣卫敢怒不敢言,只能拿他这个小小教坊司小官撒气,捏死他还真如踩死蚂蚁一般。
“那便等吧。”魏安君放下了茶杯,轻声道,“茶很不错,清雨毛峰,一如千里苍黛之奇险秀峻。”
甫一踏入这座名为“婵娟”的院落,谢玄便见到了亭中的几人,惊喜的出声喊道,“七师……”
李猿刀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压低声音道,“可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谢玄悻悻然的耸了耸肩,李猿刀转过身去,向着湖中小亭走去,一边继续低声道,“谢小子,现在出现在院中的皆是镇海卫,记住他们的所站立的位置,这是阵法‘临江仙’,日后你会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