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萦回去之后就忙着整理自己出宫要带的东西,她将银月和皎皎支出门去,可是翻来翻去却发现似乎没有几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自己当初带进宫来的东西,这几个月来大多都被毁了或扔了,她怎么那么傻呢,会以为这里就会是自己终生的归宿,她扯住红木雕花衣柜的铜锁搭,拉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她入宫历来添置的衣服,她从上看到下,春夏秋冬的衣裳,应有尽有。
晚萦一下滑坐了下去,从最下层的角落里摸出来一个上了锁的红漆首饰匣子,她从脖子上的红绳里掏出钥匙来,打开匣子,里面有两个淡黄色的纸包,还剩下两包药,她看了看不远处的熏炉,捻着两包药的一角想丢进火里去,可是手在空中悬了许久却最终又将两个纸包放回了匣子里重新落了锁。
晚萦想,这是许倾城的东西,或许自己去还给她,可是自己又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的消息,下意识的有些害怕见到许倾城,同时又憎恨着许倾城,她不愿意违背自己对她许下的承诺,可是也不想她再去害慕云平。
想了想,她又将那匣子藏进了最里边的那个角落里,无所谓了,等到哪一天被人发现时,她已经远走高飞了。
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圆了些,还是那么明亮,照在庭院里,好像望着一滩水,看什么都像是在水中那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慈仁宫的丝竹乐音穿越大半个宫闱,隐隐约约的传到了晚萦的耳中,银月和皎皎早就被她打发去了慈仁宫以她的名义看望云和了,其余的太监宫女被她吩咐去了后院拔草,她穿着一身民间女子的衣裳独自一人在房中枯坐,焦急不安的等着尤雪的人来。
私下里静极了,连风声都听不见,月光自窗口洒入,像是凝结了一层霜华。晚萦抓紧了手里的手绢,尤雪久久不来,难道是慕云平发现了什么?还是尤雪临时反悔了不帮她了?正如油煎火烧之际,门轻轻的缓缓的“吱呀”一声,她惊得几乎跳起来,见门口一个太监的脑袋探了进来。
晚萦站起来朝他走去,门被推开,那太监的身后又走出一人。
晚萦有些惊诧:
“你怎么也来了?”
尤雪道:
“我借着出来散酒来的,不能多呆,只是临时想来送送你。”
晚萦默然,她恍惚间几乎快要以为尤雪是她的好友,而她只是临时出趟远门,不多久,她们还会相见然后剪烛夜话。晚萦的心里莫名的涌出了丝丝悲戚,临末了,连尤雪她都生出了些许的依恋和不舍。
尤雪见她不发一言,神色似乎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说道:
“今晚出了宫门,你最好是找个地方先歇息一夜,不要急着出城。”
晚萦看了她一眼,脑海里乱乱的,此时完全被悲伤填满,心不在焉的略略点了点头。
尤雪忽然急了,上前抓住了她的双肩,眼神急切而又不忍,她摇了一下晚萦的身子,再次说:
“记住我的话,今晚就算是露宿街头也不要急着出城,一定要等明天早上开城门门了再出城,听见没有。”
晚萦定定的看着尤雪的欲言又止,终于,慎重的点了点头。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和失态,尤雪退了一步,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转身离开,走至门边时,她又停住了自己的脚步,手把这门框,外面的冷风吹过来,她微眯着双眼,她微微偏了偏头:
“珍重。”
晚萦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本来想回答一声“珍重”,可是当她反应过来,尤雪已经步履匆匆的远去了,那句“珍重”就此堵在了喉头。
“珍重”,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有凝华殿静妃的手谕,出宫门果然毫无阻拦,一路上晚萦的心都提得高高的,双腿都在隐隐发颤,一双手相互绞得死紧,没一会儿就捏出一手心的汗水。她根本没心思听那太监对那些侍卫说的他们出宫的理由,她脑子里心里都乱哄哄的紧张极了。
一路上且停且走,汗水把里衣都湿了个透,她都能感觉到那热漉漉的汗水正在顺着脊背往下滑,她深深的呼吸,努力要稳住自己的心神。
一出了广善门,晚萦猛的松了一口气,松开绞紧的双手,汗淋淋的此刻在风里吹着冷得刺骨,她三两下在衣摆处擦干净了手心里的汗水,又抹了一把额头,她回头看了看出了宫门就落后自己两步的太监,那太监额头上也是汗涔涔的,此时正撸着袖子去擦汗,那太监四下里看了看,低低的道:
“奴才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接下来就请娘娘自便。还有,这是我家娘娘对您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从袖笼里拿出一大叠银票来递到了晚萦的眼下:
“我家娘娘说,首饰钗环什么的就不送给您了,那是宫里制的东西,稍微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就送您一些银票,到时候也可自己安个家。”
晚萦看了看,摇了摇手说不要,可那太监也执着一定要晚萦手下,说是她不受他回去没法交差。
晚萦唯恐而在此处拉扯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得收了。那太监再次朝晚萦拱了拱手就转身走了几步,钻进了街上的人流里。
晚萦收好银票,四下里看了看,也一头扎进了人流里。
晚萦茫然的顺着人流的方向流动,她还记得尤雪叫她不要今夜出城的告诫,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决定今夜不出城,打算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再说,但是她虽然来了京城这么多年,但对于京城还是不怎么熟悉,至于哪里有客栈更是一无所知。
晚萦四处张望着,十六的夜晚于十五似乎没什么不同,昨夜张挂的彩灯还是挂在那儿,两侧的小吃摊还是汩汩的冒着热气,一派人家烟火的气息。但是晚萦却莫名的觉得孤寂和悲伤,昨夜两人的相携出游似乎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而现在,她在这人群中走着,却觉得再也融入不了周围人的欢乐里,她像是又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晚萦在人群里挤,双手护在肚子上,心里骤然一痛,鼻子一酸,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当初是为了逾白,而如今她这么狼狈又落魄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很久以前,她以为逾白是爱她的,可原来不是,逾白爱的是沈琅珏;在不久之前,她以为慕云平是爱她的,可原来也不是,慕云平爱的是容芸。
兜兜转转,却原来她空付了一样的痴心,终究还是没能收回一片同等的感情。
晚萦忽的想要仰天大笑,但是眼里却不停的流着眼泪,心在痛,痛得她想要弯下腰去,就地而坐,好好的痛哭一场,可是她的脚还是在跟着人群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看见昨夜和慕云平一起吃元宵的地方,那个慈祥的摊主还在殷勤的招呼着客人,晚萦刚想躲开,却被他一眼看见了,他叫住她:
“夫人,来吃碗馄饨。”
晚萦坐在昨夜那张桌子旁,桌面被擦得光亮,像是打了蜡一般,今晚却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晚萦打量着那女孩子,她穿着一身喜庆火红的短袄和棉裤,一色粗糙的绣着朵朵梅花,手腕上戴着一根没有任何雕花的银手镯,她正脚不点地的在灶台边忙活着。顺着晚萦的目光,老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笑呵呵的说道:
“那是我的女儿,叫红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