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逃了吗?”
轻轻的一句话,狠狠撕裂开那颗本就是千疮百孔的心。
一口浊血涌上,沿唇齿滑落。
而眼中,更是涌出两道血泪。
他跪下,额头向村子那边死命地磕下。
砰!
砰!
砰!
所有的山民都如他一般,疯狂地将头磕下。
锵!
“你以为你这样——”一道极烈的刀光闪过山民眼前,冰冷的稚声随即响起,“不想死,就不要打断我!”
山民即刻噤声。
再次看着黑发少年,直到黑发少年与她对视,她才开口:
“只是这样,你就满足了?你以为你这样,就都能过去了?”
脸靥望向山下:
“我很讨厌这样的世界,狼,应该不是这样的,所以我要找到答案。你逃了这次,这里又要再来一次……我很不喜欢这里,也不想再来一次,所以,我要一次解决它!”
弯刀架在了墨的颈处:
“你会死,没有谁能不死。我们一起去看看,你还能活上片刻;你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真的就用刀锋拉出了一道口子。
墨用手指抚过创口,染血的指尖凑到面前,他看到殷红的血流到掌心,停滞那里。
山民欲言又止,却又不敢说话。
而逼迫墨逃离的老人,则一直是失魂落魄地望着小村。
不远处,传来恐怖不绝的狼吼。
而近处,竟会是如此的安静。
“阿獠,谢谢你”
墨缓缓站起身,他要高出獠差不多小半个身子,此时,他低着脑袋看獠,眼神坚毅,还有感激:
“谢谢你能逼我做下这个决定……我愿意跟你去。”
“小墨”
“爷爷!”
墨大声喝道:
“还有各位!小墨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回去村子,你们不要怪阿獠,这是小墨自己的决定!”
宛若死去的老人,痴痴地将目光看来:
“……小墨,不要怪爷爷……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泪水,再一次滑落。
“我们走。”
獠眼神闪动了一下,她当先走去。
“爷爷,大家,保重!”
默默向众人看了一眼,墨大步追向獠的身影。
……
獠在山间纵跃,墨勉强才能跟上。
她停下,表情有些疑惑:
“你好像很高兴?”
“是吗?”墨低垂下脸面,又抬头摸摸脑袋,“阿獠——”
“獠。”
“……獠,我们要怎么过去?”
“直接杀过去。”
“这样啊……”墨郁闷道,“可是,我就只有十支箭了。”
獠一把抓过背后藤弓丢去,墨手忙脚乱地接着。
“你拉拉看。”
墨试了一下,居然拉不动,他不相信,憋住气,“哈!”
还是拉不开。
獠皱着眉,伸手在弓身一抹:
“听话。”
点点星芒从弓身两端向中心汇聚,泯灭,洒下犹如光雨。
藤弓顿时灵动起来。
墨眼睛都看直了。
“你再试试。”
“嗯!”
这一次,墨轻易拉开了弓弦,随即蓦然瞪大了双眼:
“獠,这,这是……”
“不要结巴,”獠不悦道,“又怎么了?”
“箭,箭怎么就自己出现了啊?”
“因为它是忘归。”
“……”
墨摸摸脑袋,莫名其妙,握着忘归却是爱不释手。
他忍不住想立即射一箭试试。
“你走不走?”
五丈外,獠终于不耐烦了。
“来了!”
墨飞奔跟上。
……
两人摸至狼群后方。
同站上一株高树。
密密麻麻的狼影,令人头皮发麻。
百丈之外便是小村。
“嗷呜!”
“嗷呜!”
“嗷呜!”
几头山狼发现敌影,向树下聚涌而来,尖锐的爪挠抓树身,仰头发出凶恶的嘶吼。
越来越多。
“墨,”獠攥紧弯刀,“开始了!”
纤瘦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青影,树身剧烈颤簌着,獠整个人已如利箭射出,突入狼群当中!
轰!
未及烟尘漫天,骤然一闪而逝两刃锋光。
青碧的弯刀在手中跃动,切入兽身挥洒出犹如溃散的血色花瓣,青色身影愈加模糊难辨,狼群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地冲向那股迷踪不定的袅淡青烟,无声无息地栽倒下去……
獠牙在脸靥寸处停滞,那是一只尤为凶悍的狼王,占据着三座大山,此刻被女孩洞穿心脏的刹那眼神恢复清明,生生停住。
叹息声中,掀起更为狂澜的血帘雨幕。
……
“墨!”
獠喝道。
墨回过神,他完全被獠华丽而至简的杀戮惊呆了。
那张脸靥清晰存在视野,一瞬又变得模糊。
“可恶!这是我的村子,怎么可以只看着獠在拼命!”
猛捶一下胸口,将狂躁的心勉强静下,墨拉开忘归。
弓身闪烁,一束光液化作绿色纹理的木箭搭在弓弦,往日枯燥乏味的千百次练习让少年在拉满弓弦刹那变得冷静专注,四周忽然寂静,木箭箭尖遥遥着指着一头山狼
“忘归!”
他大吼。
全神注视的视野,这一箭寄托着墨的太多希望。
木箭仿佛知他心意,山狼被洞穿喉咙,其速不减,破入第二头山狼的腰身,透体而出,在贯穿第三头山狼后深深没入一面石壁,只露出箭羽不住振颤,化作一股绿尘袅散。
墨仿佛看到一道绿光贯穿始终。
他惊呆了!
“墨!”
獠不悦的喝声再次响起。
“来了!”
这一次,少年大声回应。
手握忘归,他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强大过。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墨振奋地对自己说,他不再迟疑,连续拉弓射箭,百发百中,杀戮狼群的速度比起獠竟也慢不了多少。
仅仅一刻钟,近两百余头山狼倒在了獠与墨的手上。
可是尽管如此,仍有源源不断的山狼从四面八方聚涌而来。
声声嘶吼如同阴霾,遮布在整片天空。
眼见树身要被群狼推倒,墨险险跃至另一棵树上。
“獠!又涌上来了,要怎么办?”
他冲獠大喊。
獠没有理会。
她脚下的狼尸,堆积似一座小山。
她站在山巅。
好似那君临的狼王,立于高点,直面所有挑战。
她的青甲,她的弯刀,她的长发,她的脸颊,她的全部,都已浸染完满嫣红,唯有那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还如平日里的清冷、淡静。
然而,她真的是很生气!
非常的生气!
直到墨第六次呼喊,獠向墨的方向望了一眼。
锵!
刀锋相撞。
身侧,两头狼王垂下了头颅。
又有三头山狼同时袭来!
她骤然一个旋身,分开一条血路冲杀而出。
眼见前路狼影重重,青影骤然停滞,又一跃而起,踏足在一头山狼的背脊,巨大的蹬踏力量令山狼当场毙命,獠高高跃起,四周群狼紧追着跃向空中。
一只老迈的山狼满是旧创疤痕,残失一耳,兽瞳全是狠戾,踩着空中其余山狼就向獠后背咬去
嗖!
狼身僵在半空,一支羽箭透脑而出。
几番纵跃,獠来到墨的身边。
没有说话,她一把扯着墨向远处纵跃。
墨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巨力钳制,眼前模糊,等他再次能看清时,已经站在村子左边的山壁,离村子只有二十余丈。
听到惨叫声,他心中剧颤,急忙向村子望去:
五丈高,十丈长的土石乱木栅栏下,密密麻麻堆满山兽尸体,群狼相互簇拥、踩着尸体不断地向栅栏冲撞进击。
山民们在栅栏后死命坚守着,坚守着这唯一的生机。
男人、老人、妇女、孩童……
墨几乎看到了全村的所有人。
“六婶!”墨悲呼道,方才那一声惨叫,正是一名村妇被一头山狼咬住胳膊给拖进了狼潮。
墨再也抑制不住,癫狂般地连续拉弓。
獠眺望着远方,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
“那里,有古怪!”
终于,獠看定了一处方向。
然而此时墨的脑中一片混乱,仇恨将他的耳目蒙蔽,所以完全没有理会獠。
獠蹙着眉,一把将高大的少年拽住:
“狼变得不是自己了,这里面有问题!”
她指向远方,“在那边!”
茫然的眼神望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山狼聚集着,墨通红的双眼宛若陷入魔障,“狼!我要杀!我要杀!”
他一把甩开獠,又要拉弓,瞬间被颈处冰冷刺骨的寒意一激,再闻到刀锋上浓重的血腥味,眼神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喘着粗气,低垂下头脸:
“……獠,对不起……我——”
“狼被控制住了,墨,我要去那边看看。”
顺着獠注视的方向望去:
“獠!你疯了!那里”
“我去了。”
说完这句话,獠跃下了山壁。
很快,那道身影被淹没在涌动的狼潮,再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怎么会……獠……你怎么会……”
四周的一切变得好安静。
是真的好安静。
……
“我是獠。”
……
“墨,你打算怎么办?”
……
“所以,你要逃了吗?”
……
“墨!”
……
“墨!”
……
“我去了。”
……
一身血甲的女孩,跃下山壁,如翩翩红蝶,一叶轻舞……
然而就这般,忽然在眼前,消逝了……
墨不禁想问,她,真的存在过吗?
手指摩挲在忘归弓弦,轻轻一弹
嗡
心,倏然宁静。
他便笑了,站起身。
“獠,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的全名……因为太小了,大家叫我小墨,我都已经习惯了……”
“现在,我终于记起来了……原来,我早已经长大了……”
少年的身体变得模糊,有淡淡光斑溢出,扩延全身,整个人也缓缓起了变化,变得越来越高大,手臂越来越粗壮……
只是少了一只手,他只有一只左手。
男子傲然立于山壁,对着狼群喝道:
“獠,我是——墨聂!我是御灵强者——墨聂!”
阴霾天空骤然裂开道道裂隙。
光,随之降临。
“太岁,看来又要麻烦你了。”
浑圆的肉芝自影中解封,徐徐上浮,在墨聂的断臂蠕动着,那是一只强壮的右臂,他拉住了忘归,面上露出释怀的笑:
“这一次,不一样了呢……”
轰!
轰!
轰!
……
狼藉旷野。
墨聂缓缓走来,獠朝他看了一眼。
“真可惜,被它逃跑了。”
“那是什么?”墨聂问。
“应该不是狼,很丑,前肢很短,自己不走却要其他的狼背着……很讨厌的。”她的小脸上露出了极为厌恶的表情:
“你知道吗?”
墨聂眼中有所明悟,却没有再提,反而问獠:
“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她伸出手,“还给我。”
墨聂笑着递过忘归。
“别再来了。”
獠淡淡的一句,身影逐渐虚无。
墨聂静静看着獠消失,心中感觉奇怪,总觉得在未来还会再见到这个奇怪的小姑娘。
远处传来村民热切的呼声,他回头看了一眼:
“还是不见了……她说的不错,确实不该再来了,就让这一切在这一刻,彻底结束吧……”
光爆裂开来,世界陷入白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