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居然……是白天吗？”
他警惕地走去，光照更盛，来到洞口处，映入视野的是一片浓郁的山水色，而呼吸之间，尽是天地元气，自然芬芳。
这里是无人的山谷，时至春末的艳阳，绽放百花灿漫的生机。
这片天地令他享受，他感到身体在愉悦中发生着蜕变。
他在蜕变中思考，结果一无所获。
“明明应是深夜……是我丢失了时间吗……”
放眼望去的目光，在某一瞬间变得有一点的迟疑：
“为何会有一种‘我到过这里’的错觉……”
目光流转，定格在那处。
他缓缓而行。
……
前路的山水看着越发地熟悉了。
可越是熟悉，他的心里就越是烦躁。
更有一丝难耐的悸动。
他全力奔跑起来。
他不知为何会这样，好似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情绪在左右着他，要他奔跑起来。
越过山涧，跳过山岩，也在古木间纵跃。
可还是觉得很慢，不知不觉中，他默运起驾云法诀，才诵了一半，惊觉过来，摇头又失笑。
然而，下一刻，他的表情便僵住了：
在他脚下，聚拢而来的云气正在消散……
瞪大眼睛，又将那一段驾云法诀用来……
……
片刻之后，一朵仙云将他托上虚空。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剧震，他屏息闭目自观：
一个莹莹小人盘膝定坐，见他望来，竟对他微笑凝视。
竟然，真的是元婴……
他，竟然还是那个元婴修士！
这怎么可能！
白云带着魂不守舍的他，飘至了一处巍峨巨山的山脚。
浑噩中解离仙云，他下意识望向山门：
藏剑。
他向山门内望去：
一条长阶弯曲入云。
云深处，是隐约的殿台楼宇。
“藏剑。”
收回视线，又望至山门，他低头喃喃念道。
“这是假的吧……呵呵呵……怎么看都是假的吧……是耍我的吧？”
闭眼，睁眼。
再闭眼，再睁眼。
如此几次，竟依然还存在着……
“果然……是假的吧……”
眼眶已是通红，有液滑落，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虚触在那道山门上镌刻的古字：
“真的是……‘藏剑’！”
他拜伏下去，泣不成声。
……
约一炷香后，稍稍抚平下心绪，他走上长阶。
他走得极慢，几乎是一步一停。
虽是一步一停，却是处处有涟漪荡起，点点那回忆沓来。
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有走过这条长阶了……
好像自他会御剑驾云起，他就再也没有走过它了……
“不想，竟是如此令人怀念！”
他细细回味着。
忽然，远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兄！”
幽静的山阶上空响起女子的清音。
这个声音是！
心神再次剧荡，他循声缓缓抬头。
那一朵仙云飘落，面前俏丽丽地站着一个白裙女子。
“北落师兄，你到哪里去了啊？师尊他在找你呢！”
白裙女子亲昵地上前拉住了他的袖袍。
“你是……羲……音？羲音师妹？”由迟疑变得确认，他惊喜万分，竟冲动地伸出双臂来将白衣女子紧紧揽住：
“师妹，你居然没事？你不是已经——不！你没事！没事了！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记忆闪现出眼前白衣女子惊恐的脸靥，一瞬又变得虚无，此刻音容笑貌能被他揽入触及，这才是真实。
对！
一定是这样的！
“北落师兄，你弄疼我了！”
怀中的女子受了惊吓，用力挣扎，却仍被抱得死死的。
然而很快，她也就不挣扎了。
因为，竟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一滴，
两滴，
……
“……北落师兄，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吗？”
她柔声问他。
他惊醒过来，急忙松开了怀中女子，撇过脸去拭掉了泪水，才回头笑道：
“师兄只是太高兴了，羲音，真的，师兄很高——”
呼吸一滞，脸色瞬间苍白，脑海中闪现方才一幕画面的后续：
面色惊恐的白裙女子，只在眨眼间就被一柄魔剑穿心而过！
最后一刻，冲他凄然而笑：
“师兄……”
“师兄？师兄！”
闻鳞惊醒过来，羲音正一脸关切地望着他：
“师兄，你还好吧？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了？”
……对！
那是假的！
眼前的羲音，这才是真的！
刚才我看到的，应该是梦，对！是做的噩梦！
他狠狠把那段记忆消除。
果然，他很快就确认了，那真的就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因为他已回忆不起，连同那个噩梦本身都被他遗忘了。
于是他爽然笑道：
“羲音，师兄真的没事，只是我们很久没见了，有些——”
“可是师兄，我们不是昨晚才见过吗，一起在飞来峰观星赏月饮酒，你不记得了吗？”羲音歪着脑袋，眼眸闪动着：
“怎么感觉北落师兄奇奇怪怪的，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北落师兄。”
“……呃，哈！那定是我昨夜喝多了，脑子不清……羲音你看，我不是从山下走上来的么，我昨天醉得洞府都没回，醒来是在一处偏僻的山洞内”
“北落师兄，你骗人！”
羲音更生气了，觉得北落师兄简直还把自己当成是小时候那样，能够轻易地哄骗上当。
当下便戳破道：
“师兄都是元婴修士了，就昨日的那些酒，是根本不可能喝醉的！”
“……哈，这个么……师兄我其实不喜欢骗人……就算是要骗的话，也只骗像羲音这样的小仙女……哈哈哈哈！”
他心中是真的高兴，忍不住戏谑一语，也有意跑过话题。
羲音果然闻言一僵，转即脸色绯红，娇羞不已，嗔道：
“师、师兄，你什么时候竟也学得猴儿师弟那般的爱耍贫嘴了？太不像话了！”
“猴儿师弟？”
思绪一动，又有一个可怖的画面闪过，然而瞬间又变得模糊。
“……猴儿师弟，他”闻鳞勉强一笑，“他还好吧？”
“他一点都不好。”
羲音脸色一暗，情绪变得有些不对劲。
“他怎么了！”
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闻鳞呼吸急促起来，见羲音欲言又止，惶急之下又一把攥住羲音的双肩，急声问道：
“羲音你快告诉我，猴儿师弟他到底怎么了？他怎么会不好的？难道——”
那惨烈的画面又在眼前一闪定格，伴随着魔徒放肆的蔑笑。
不对！
这应该也是噩梦才是！
不可能是真的！
不是真的！
“师兄！疼！”
“……啊！对，对不起！羲音，师兄真是喝多了，没轻没重的，”但马上情绪又变得迫切，“羲音，你还是快告诉我，猴儿师弟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会不好的？”
“北落师兄，你真的很奇怪哎！”
羲音蹙眉抱着手臂揉搓着，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起闻鳞，确认了是本尊无疑，才愤愤道：
“还敢问猴儿师弟呢！都怪师兄你昨夜灌猴儿师弟喝了那么多酒，今天早课的时候，猴儿师弟睡着打鼾，被师尊发现啦……师尊很生气，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屁……股都开花了，打完后还不准师弟用药……玄一师兄现在正照顾他呢！”
说到“屁股”两个字，羲音的俏脸顿时红了几分。
“……只是被揍了一顿？难道不是……”
脑中的画面彻底模糊，闻鳞一脸担忧尽去，嘴角也挂起往日里那一抹略显轻佻的笑：
“呵，猴儿师弟酒量确实不行，还得跟着师兄我好好练练！”
“嘿嘿，师兄，你也要完蛋啦！你以为师尊找你什么事啊？”
羲音捂嘴偷笑着，眼睛眯成两道弯月：
“师尊说了，带坏师弟师妹们酗酒，竟然早课也不去，不仅要让你的屁股开花，还要让你元婴的屁股也开花！”
“……”
他闻言大惊失色，想到师尊，模糊的画面在眼前连连闪过。
最后清晰起来的，是一个背负双手，沉静淡雅的青衣修士，站在窗边向他望来：
……
“嗯，最近修炼的不错，你去观剑台闭关百日吧。”
“……”
……
“哼，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给我去观剑台面壁百日！”
“……”
……
“唔，今天为师心情不错，你上观剑台练剑百日吧。”
“……”
……
“咦，你从观剑台回来了？唔，左右没什么事，你再去呆上百日吧。”
“……”
……
一个哆嗦，他从回忆中惊醒，前额冷汗涔涔落下。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拽白裙女子的袖角：
“这个，羲音啊，我们平日里关系不错……师尊那么有修养的人，应该不会说出这般粗鄙的话吧？师兄刚才恼你生气了，所以你才故意如此说话的……对吧？”
“什么！那北落师兄你的意思是，这般粗鄙的话是羲音自己说的咯？”羲音脸色顷刻间面如霜降：
“哼！师兄！再见！”
一甩衣袖，直接唤出法宝，仙女破空而去。
“师妹！羲音师妹！”
闻鳞疾呼数声，女子已入云中，他终是颓然放弃，心中懊恼不已：
“确实是我过了，羲音师妹本性率直天真，我不该怀疑她的……她应该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吧……”
“……罢了，日后见到师妹再行道歉吧，我还是先去师尊那领罚……不过，穿这身麻布衫可不行”
下意识地朝身上望去：
“咦，怎么回事？”
他身上穿着的居然是他平日里最喜的上善青月袍。
脑中画面连续模糊，静立男子脸上的表情渐渐失了惑色，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是了，昨日里我穿的就是这一身嘛，看来我确实是喝多了……可是，那梦里的事情……”
眼神频频闪动，又一一释然：
“算了，梦就是梦，不然我怎么这么快就全然不记得了？呵，元婴期了还做梦，真是怪事……难道真是我昨夜喝多了？”
他迟疑着朝身上闻了闻，下一瞬，衣襟、身上、呼吸之中果然染上了阵阵酒气，浓郁不散。
“……还是先去找师尊吧，待会再去看望屁股开花的猴儿师弟，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掩下了笑意，捏起净衣法诀将一身酒气散去，这才驾起云雾。
……
当他落在藏剑山主峰的殿前广场，看到的都是熟悉面孔，有些记不太清的，也仅仅是一瞬间的迟疑，便能熟记起并淡笑地与之招呼。
“奇怪，怎么好些个长年闭关不出，经年修行在外的师叔，以及苦战峰的诸多师兄师姐，今天居然都见到了……”
低头认真思索了片刻，他便得出一个为之满意的结论：
“唔，看来今天，我的运气不错嘛。”
“照这运气看来，逃过师尊那一劫也不是不可能……”
摩挲着下巴，他的心情愈发地好了。
走至敛剑阁，闻鳞挺直背脊，正色庄容，将一脸轻佻尽去。
“弟子，北落闻鳞——”
“进来。”
“……”
唔，虽然师尊口气淡淡，但我话未说完就打断了我……
惨也，师尊果然是很生气啊……
硬着头皮，闻鳞走进门，一眼就望到那青衣男子如往日般，背负双手，静默窗前，遥望窗外。
他的头皮有些发麻：
“师尊啊——”
“你，是不是又想去观剑台了？”
“徒儿知错了！”
对于一个修炼五六百年，有四百年是在观剑台渡过的人来说，只“观剑台”这三个字就足以带来一整夜恐怖的噩梦，而当这三个字从面前这人口里说出来，那就真的是致命一击的大杀器了。
仅仅思考了十分之一瞬的时间，他就爽快地交出了膝盖，双手扶在膝上，低垂着头，面上俱是深切的悔意：
“师尊，确实是弟子错了，弟子愿意去观剑台百日！”
师尊啊！你千万要忘了打我屁股，和打我元婴的屁股的事啊！
“呵，这次你倒是应的爽快，”青衣男子缓缓转过脸来，“然而不是每一次，都会有机会给你认错——”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