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假的吗……
不过,那时的自己,也只能选择相信了吧……
气息刹那冰冷,他伸手触及剑柄——
“不过——”
那双望着闻鳞的眼睛忽然又带上了笑意:
“你也算是完成了你的承诺。”
这句话,实在是令闻鳞莫名其妙,然而不过片刻,闻鳞似乎醒悟到了什么,面色顿时更加冰冷,嘴角的那抹苦笑也愈发深涩。
想了想,还是拔出了剑,剑锋直指着男子。
他摇摇头: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但是,现在还不能给你……即使你能赢,我也保证你一定得不到你想要的。”
他一把扯开衣襟,将剑锋指向胸口阵纹。
男子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一声惊叹:
“呵,年轻人,你确是与众不同,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出手令獠暂时醒不过来,也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让獠睡的舒服一点,目光这才有所转移:
“你说杞女之心不对的时候,我就在想,问题出在了哪里……果然,这个阵纹,才是关键……而我,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就连什么时候心被替换了都未能觉察……刚刚,我也只是在试探而已,想不到”
他再次苦涩地笑了,自语道:
“这就是弱者的悲哀,连什么时候失去了,都不知道……”
“哦?”男子摩挲着下巴,似有所思,“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凭感觉认定……这也是你有别于常人的天赋?”
“这并不是天赋。”他摇头,“只不过还有一点,你没想到罢了——”
他深深看了男子一眼:
“秘界里,我进入了杞族的蜃界,做了一段时间的某人……期间见到了一些人,也确认了一些事……”
男子闻言,将笑意缓缓收敛,他阴沉下脸,眼中是毫不敛藏的杀意:
“呵呵,有意思!我确实是没想到……这么说,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某人了?”
“了不了解某人,这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橘合,那个树女……她为了某人可以去做一切,放弃一切,杞女之心哪怕真是她的心又如何?她只是不想某人要的那个属于她的东西被我这个外人触碰,所以才借助了这个阵纹。”
一声深而长的叹息:
“那么,作为哥哥的你,渠离,你一定也很了解这种心情吧?这种‘不想让别人触碰的,只作为哥哥所有物存在’的心情?”
一时沉默,只是情绪爆发的前兆:
“呵呵呵!哈哈哈哈!好久!真是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喊我‘渠离’了!哈哈哈哈!”
男子放肆大笑,一身血气澎湃激荡,引动密林颤簌,无数花叶纷纷洒下,日光柔暖,男子抬脸望这美好一幕,缓缓平息心境:
“看来,你真的自以为已经很了解我了……有趣!”
“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妹妹的心交给我?”
他笑得很温和,依如这柔暖日光。
伸出手,表情又在瞬间变得残酷:
“还是说,我要自己来取?”
并未沉默太久,他听到了回答:
“至少现在不行。”
闻鳞在心里叹息,有一类人,是连苦战峰同门也无比头痛的,因为无论你做什么,都会被他轻易看破,而你的所有抉择,其实都只是他在抉择。
只能是真实面对自已,以后如何,全看天意。
“渠离,你看到的,我也有妹妹。”
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又想到了什么,再次饱含歉意地摇了摇头:
“估计以后也不行,因为越往后,我会越不想死。”
“……那就没有办法了。”
身后的血树枝桠开始扭曲躁动,血红色的花朵在枝头顷刻盛开,溢出的浓郁血雾中,一根血藤自雾气中凝实,遥遥指着闻鳞。
深深吸进一口气,闻鳞将剑锋刻在胸口阵纹处,稍稍用了力,同时空着的左手摸了一下沉睡中獠的脸庞,神情已是绝然。
渠离低叹一声,幽幽开口:
“年青人,你还是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呢。”
他抬起右手。
血藤便向闻鳞射来!
“好快——”
头皮一炸,看得真切,身体却根本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藤射来头颅,却在他左耳耳际险险擦过——
“啊——”
极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闻鳞没有转身去看。
在他的额前,身体,冷汗瞬间滑落。
“呵,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
那语气满是嘲意。
“……现在的我,很怕死,非常怕死……但我还不能死,因为还有事等着我去做。”将颤抖不止的剑锋贴在胸口阵纹,他吃力地划下一道口子:
“所以,我请求你,让我活下去!”
渠离皱着眉:
“可你这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请求,更像是在威胁。”
“在你眼中,我确实卑微渺弱,就像虫子一样……但我眼中的我,绝不是卑鄙,卑贱……你看到的,就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
在瞳处除却恐惧之外的,是他不可逼迫的坚定:
“我有我的底线,并为之坚持。”
“逾越它,我做不到。”
“……呵呵呵……无法逾越的……底线吗……”
似乎有所触动,那双眼瞳安静地看着闻鳞,却又不像在看着闻鳞,而眼神渐渐渺远,神情也沉入某种思绪。
血藤回来,上面悬挂着一具尸身。
它的主人是一个黄袍武服的青年武者,血藤在他的脑门洞穿,显然是一击毙命。
那具尸身被举到渠离面前,渠离回过神,伸出左手探向尸身胸口,用力,鲜血溅染了一身。
当他的手拿回来时,握住一颗心脏。
冲着心脏吹出一口血雾,那颗心脏居然自己跳动起来。
他看向闻鳞,伸出左手,也是在递出那颗心脏。
他满是血沫的脸上,带着迷醉的笑:
“呵呵……那么,我用这颗心,来换,可好?”
轻轻摇了摇右手食指:
“年轻人,再拒绝我的话,可是真的会死。”
闻鳞变得沉默,他收了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本就没有选择,这样就很好,我终于可以活下去——”
“不!你有选择!”渠离冷笑着打断他,“你选择了对抗,所以有人替你去死!你已经做了选择!只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他呼吸一滞,默然以对。
然而渠离却没打算放过他:
“呵,现在露出这样的表情,你还真虚伪!”
“不过这样不是很好嘛,因为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忘了这件事……然后的一日,又可以再一次以自己的性命要挟别人来求活……反反复复……”
“其实你根本就明白的吧?底线也好,觉悟也好,那种东西只要嘴上说说就能让人知道,多轻松,还真是聪明人的活法,呵呵!”
逃避的目光无处可藏,唯有选择正视。
“一个人若视自己是龙凤,纵然只是虚伪的龙凤,但他的骄傲心,一定不会是虚伪的。你的话,影响不了我的心!”
渠离望他冷笑不止。
他望渠离静如山岳。
收束笑意,渠离向闻鳞抛去了那一颗鲜活的心脏:
“整个吞了它,杞女之心会从阵纹自己出来。”
闻鳞一脸肃冷地接过,眼神随之空洞,只看一眼,他便毫不犹豫地将整颗心脏塞进口中,发狠吞下!
那颗裹着血雾的心脏一被吞咽,就好像知道要去到哪里,它通过喉咙,挤入胸腔内一阵诡异地蠕动,渐渐平息。
在闻鳞胸口阵纹处亮起乌光符纹,符纹旋转,从漩涡中渐渐浮出一块女子小拳大小的血光晶体。
渠离急不可耐,右手虚空一抓,将那血光晶体吸到手中。
闻鳞则脸色刹那苍白,身体一点也使不上劲,当即坐倒下去,他喂了一颗丹药,径自闭目调息。
拿到杞女之心的渠离非常高兴,但片刻之间,脸色又阴沉下来。
五道人影闪现而至,将他与闻鳞团团围住。
一共两女三男。
从他们的着装、以及胸前的雪花断刺标志来看,正是十二雪城中雪杀城中的猜氏一族。
五人一脸愤恨,杀气腾腾。
其中一女子表现尤甚。
她一身橘黄衣裙,蒙鼻遮面,手里握着两柄奇异断刺,刺尖寒光点点,闪烁着黑紫的芒,显然是淬了剧毒。
她望着仍挂在血藤上,血肉模糊的尸体,泪流不止。
突然,她掀开面纱一角,抚胸干呕起来。
一个青年似乎想要去扶她,被她伸手阻拒。
她一边干呕,一边用满是杀意的眼神死死瞪着渠离。
“怎么,这个不幸的小家伙,是你们的人?”渠离蹙着眉,语气不悦地道,“小姑娘,我很不喜欢你的眼神……你想死吗?”
血藤一摆,劲风如啸!
那具尸身被猛地甩向女子,但女子竟不避不闪,反而迎面张开怀抱迎去——
砰!
轰!
轰!
尸身带着女人连连撞断了两株古树,方才安静下来。
其余的四人没有出手,眼中的警惕又深了几分。
场面是诡异的寂静,渠离却再也不看众人,自顾自地摆弄起手中的血光晶体,望它出神。
四人凌厉的目光向闻鳞看来。
闻鳞不得不起身面对。
“你……居然杀了我的弟弟!”
女子的恨声在远处响起。
她一步一步走来,怀中抱着那具尸体,脸上的面纱飘飞不见,却是一个绝美的妙龄少女。
少女一脸凄苦,唇齿含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脸庞,湿染衣襟,这时双眼通红地朝渠离遥遥望来:
“你竟然真的这么做了!竟然敢这么残忍地杀了我的弟弟!”
视线又凝向闻鳞,她的恨声更烈:
“还有你!我亲眼看见你吃掉我弟弟的心!呵呵,那个妖怪也就算了,你可是活生生的人!”
闻鳞涩然苦笑,沉默着拔出了剑。
渠离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真是好笑!在这世上,向来是胜者王,败者寇;强者生,弱者亡!这道理,小姑娘你难道不懂?呵,早知今日,又何必要带你弟弟来趟这浑水?那九尾的东西,可是这么好拿的?”
“……你说的不错!我是不是你的对手,”少女任凭泪如雨下,咬破了唇,很痛苦地对渠离点了下头,“可是他”伸手直指着闻鳞,一字一句,满是怨毒:
“我要他付出代价!现在就要!”
渠离闻言愣住,转即抚掌狂笑,不掩的兴奋:
“原来如此!不错!有趣!”
“呵呵,小姑娘,你知道吗,其实杀你弟弟,我也是实属无奈啊……无缘无由的,我为何要杀你弟弟?”
抬手指去闻鳞,脸色一瞬已是变得漠然冷酷:
“就因为这小子非要我给他一颗心,才肯把我要的东西交给我……说到底,你弟弟的死是因为他!你找上他这就对了!”
“他说的是真的?”少女眼中的杀意再难抑制,疯狂肆虐着,她冲着闻鳞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把东西给他!”
“……不能给。”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还带着难以解释的疲惫:
“给了,我会死。我……还不能死。”
“……呵呵呵,你会死吗……那为什么我弟弟死了,你却不能死?所以就是我弟弟该死了?”
“呸!我亲眼看到的!你!是你生生地吞了我弟弟的心!而那东西,不就是他手里拿着的块破石头吗!”
“喂,小姑娘,”渠离举了举手中结晶,“这可不是——”
“你给我闭嘴!”
少女转脸怒喝,渠离居然也就真的噤声,却眼神带笑地去望闻鳞。
两人目光对上,闻鳞已经全明白了。
“原来,他早就在算计了……”
只是现在,解释什么的,还有意义吗……
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葬送掉了她弟弟的一条性命……
原来,这颗心,得来的好疼啊……
“呵呵,求活!”
吐出满腔郁气,脸上反而染重阴翳:
底线,在哪里?
提了提手中的剑,他如此说道:
“随你怎么看,随你怎么想,只要我能活下来,其他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