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獠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木屋内，身上穿着不属于自己的麻色布衣，而且，这布衣对她而言，太大了。
“那家伙……是被大水弄丢了吗……”
女孩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眼下自己的诡异处境。
“没有受伤，武器不见了，肚子有点饿……很好。”
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獠坐起身来。
因为门窗紧闭的缘故，室内的光线显得有点昏暗，但獠很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并不害怕。
她用漆黑的眼睛静静又认真地打量着周围：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木床，一个木盆，还有一团熄灭的围火，一口铁锅。
可就是这样的极简布置，却似乎带给了獠极强烈的冲击，她的眼里闪烁着越发异样的微芒。
突然，她的耳朵动了动。
有人来了！
眼珠飞快地转了转，她躺下装睡。
没有弯刀，她就握紧了拳头。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稳而重的脚步声踩进屋来。
同时，木屋内充满了温润的光。
“女娃，醒醒，太阳都晒屁股啦……猜猜，婆婆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女娃……”
年老的妇人一脸慈爱地轻拍在熟睡中女孩身上的被褥。
听到这声呼唤，女孩的身子猛地颤了颤。
她一下子坐起，不可置信地望着老人，眸处是满满的震惊！
女孩没有说话，她一下窜进老人的怀中，双手死死抱住了老人，竟开始呜呜啜泣。
“女娃，你怎么了？”老人有些疑惑，随即在脸上露出恍然般的表情，她轻揉着女孩柔软的发，满是爱怜：
“女娃不要哭，婆婆没有丢下女娃，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婆婆是不会丢下女娃不管的……”
女孩渐渐放松了，她离开老人的怀抱，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老人。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老人满是皱纹的，那张快要消逝于记忆的，熟悉的苍老脸庞。
“婆婆……”
她怯怯地呼唤着，任由泪水在脸颊滑落。
“女娃，怎么又哭了？”老人感到今天的女孩有些怪怪的，她的手摸上了女孩的额头，“没有发热啊……”老人喃喃道。
“婆婆！”女孩将老人的手小心地握在手里，稚色的小脸竟洋溢着从未出现过的绚烂笑容：
“女娃很好呢，女娃一点事也没有！”
“那婆婆就放心了……看，婆婆给你带了什么？是黍糕喔！”
老人献宝似地捧起一个瓦罐，从瓦罐里摸出一包青布。
淡淡的，淡淡的清香传来……
“咕噜噜……”
女孩的身子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
“呵呵呵……还会不好意思了呢……”
老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女孩的脸更红了。
泪，却是早已不见。
......
黍糕入口。
仍是记忆里的味道。
女孩小口地吃着，糯糯的口感让女孩根本停不下来，一块很快就吃完了，老人乐呵呵地又递上一块。
女孩送上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婆婆！”
她热切地呼唤着。
......
这里一个简约又简陋的小村落，依山旁海，零零落落地散居着十几户人家。
在海的那边，东海的深邃处，不知为何，始终被大片的黑云笼罩缭绕。
“不要去海上玩……很危险！”
每次婆婆离开时，都会这样对女孩说。
女孩每次都使劲地点头回应：
“女娃都听婆婆的！”
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一点也不想追究。
她害怕。
那在记忆中逝去的老人，如今真实的出现在眼前。
她不舍。
许多天过去了，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
婆婆每天都给她带好吃的，带着她到处看，到处逛，就和从前一样。
这天，迎着落日的余晖，女孩抱膝坐在小山坡上，想着一些心事，想起了一个人。
不知何时，回过神的时候，一只文首，白喙，赤足的小鸟就突兀地停在她的膝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它一点也不害怕呢。
獠一把抓住了小鸟，小鸟也不挣扎。
恶作剧般地一阵揉捏，然后将小鸟狠狠地扔了出去……
结果，那只小鸟又歪歪扭扭地飞了回来。
獠再次抓住小鸟，凑到近前，眼神冰冷：
“你这家伙，去哪了，又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小鸟叽叽喳喳起来，獠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小鸟啄在獠的手背，獠松开手，小鸟叼来一支细枝，开始在地上画了起来。
不多时，画面就成型了：
一个女孩，乘着小舟。
“你的意思是，要我出海？”獠问。
小鸟点点头。
獠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
“婆婆不让我出海的。”
小鸟歪着脑袋，又目不转睛地看着獠。
这次，獠沉默的时间更久。
“你的画，可比你的字丑多了！”
说完，便起身离去。
......
站在老人的面前，女孩却开不了口。
“等婆婆老死了，我就出海。”
同样那处小坡上，女孩对着小鸟认真说道。
小鸟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婆婆不会老死？”女孩说。
小鸟点点头。
女孩沉默了。
“我想相信你，但我不愿相信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女孩流出了眼泪。
......
一天天过去，女孩愈发地沉默了。
“女娃，今天准备去哪里玩啊？”老人细心地给女孩梳理着长发。
“婆婆，我要走了，我要出海了。”
女孩终于说出来了。
老人身子顿时一僵，勉强笑道：
“傻孩子，出海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和婆婆一起——”
“婆婆，已经足够了……”
女孩转过身，紧紧抱着老人，泪流满面：
“婆婆，再见!”
老人的身影渐渐虚化。
在渺淡的最末，脸上流露出释然安心的笑。
周围的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女孩满面泪痕地醒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一条小船。
在她的肩上，停着那只小鸟。
文首，白喙，赤足。
“精卫鸟，”女孩喊出了它的名，“开始吧！”
她的眼里满是坚毅。
......
小船驶入东海，平静的海面陡然变得汹涌澎湃，晴朗无云的天空突兀地染成墨色。
霎时，风云突变，暴雨骤降！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女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紧紧地抓住船舷，小船随着海浪上下颠簸，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她头昏脑涨，她的视野里一片模糊。
“我该怎么做！”
她大喊。
没有人回答她。
一股巨浪将小船冲向天空，女孩被抛离了小船。
“我要死了么……”
她并不害怕，只是有些不舍。
然后，她看到，暴风雨中，有无数只小鸟。
文首，白喙，赤足。
隐约中，她听到有人在低声吟唱，下意识地，她跟随吟唱：
“碧海天青，其色渺渺。
星辰不坠，其光煌煌。
日兮月兮，昼夜更替。
云兮风兮，铭我心意。
以我愿力，化身精卫。
不葬东海，誓不回人！”
四周突然变得寂静，女孩的视野里，自己被奇怪的光包裹。
这光来的快，去的也快。
仿佛只是过了一瞬，她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鸟。
文首，白喙，赤足。
记忆涌入识海：
精卫鸟，风暴的平息者，溺水者的庇护者。
与海洋暴戾的一面，永不妥协。
“你来了！”
“你来了！”
“你来了！”
“你来了！”
“……”
无数个这样的声音，传入女孩耳中，仿佛是撞击在她的心魂。
女孩笑了，坚定信念，也衔取一枝，振翅突进，闯入那东海黑云缭绕之处。
“我来了！”
她向同伴大声喊道。
她，绝不妥协！
......
獠睁开双眼，闻鳞也刚好睁开眼。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四周，两人发现已经脱出了那片诡异的密林，正处在曾经经过的一条宽敞的林道，大团的光从叶与叶之间的间隙洒落。
“唔……看来我们就是在这里陷入幻境的。”闻鳞如此说道，他又看向獠，笑得释然：
“幻境，又加上蜃界，感觉如何？”
“奇奇怪怪的。”
獠嘟囔着站起身来，一个青色布包从她怀里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
闻鳞剑身接住，拿在手里，抖开，里面静静躺着鲜鲜嫩嫩的几块糕点，很不错的卖相。
“咦，是吃的吗？你是什么时候得的？”
“你还给我！”
獠鼓起小脸就像是个包子，整个人扑了上来：
“这是我的！”
“喂喂，我可是你哥哥啊，不给我一块尝尝啊！”
闻鳞简直气极。
“不行！都是我的！”
獠揣起布包飞奔逃去。
“切，真是小气的小鬼……”
他摇着头，也不追，待女孩跑远了，才将藏于身后的左手拿到身前，打开：
手心里，是一片枯萎的紫色花瓣。
“不过是一片花瓣罢了……能进到这孩子的世界，带她出来，倒也值得……婆婆吗……”
微风吹来，花瓣散去，闻鳞眼里再也没有一丝不舍。
“回去的事，总还会有缘法的。”
遥遥望着獠的淘气背影，竟然还一瞬地回头丑着小脸臭他，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闻鳞的心情反而是更好了。
可没等走出几步，獠却又突然返身跑来。
他的脸色冷了下来：
在獠的身后，三名男人以怪异的姿势追逐着她，速度奇快。
獠在闻鳞停住，拔出弯刀，骤然转身，她将身子微微向前屈下，眼神即刻冷冽，依如闻鳞初见时候的模样。
“是敌人！”
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