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百里断江来到一处庭院。
庭院内,一片狼藉,唯一人长跪不起。
百里断江是宁国百里长空的四子。
宁国位于天谴林东南,接壤焚之淮山,由圣祖血裔祝氏一姓掌国,另有百里氏、夕氏等七姓辅国。
百里断江年方二十,长相俊美,风度翩然,更难得的是他天纵之才,一身修为已堪地境,为享誉宁国的人中龙凤。
可眼前的这个男子,表情阴翳,眼神暴戾,哪里有丝毫的世家公子风范,又哪里有片点的人中龙凤之姿?
“呵呵……这就是……你所说的‘隐杀’?十万金珠……呵呵……”百里断江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跪伏在地的华服男子,而后负手望去远处,锋锐的瞳处,嘴角,皆是讽刺: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华服男子闻言,脸色顿时又苍白几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太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脾气,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根本就不会听任何的解释,从小便是如此。
百里断江缓极踱步,走进华服男子身前,伏下身子凑在华服男子耳边,轻轻吐着气道: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不想解释一下吗?那你是承认自己的无能了么,我的好大哥?”
跪着的华服男子,竟然就是百里氏的长子——百里蛟!
百里断江突然一脚踢在百里蛟的胸口。
“砰!”
百里蛟的身子晃了一晃,这一脚百里断江并没有用上玄力,但百里蛟同样也没有用玄力护体,所以,他还是吐血了。
“还是不说吗?”
那张淡漠的脸映在百里蛟的瞳处,刺痛了他的双眼。
百里断江你这个贱种!
早知道那时候我就该杀了你!
百里蛟竭力掩藏着心中的杀意,啐出一口血水,才道:
“败便是败,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百里断江脸上出现明显的困惑,他的视线定在百里蛟的脸上,愣愣出神,看得百里蛟心里一阵发毛,冷汗潸然。
渐渐的,百里断江的脸上流露出疼惜的神色,他摸出一块素白绣梅的方帕,居然开始轻轻擦拭起百里蛟嘴角、衣襟身上的血沫,甚至还整理起百里蛟略显凌乱的发髻……
百里蛟内心惊恐至极,却不敢躲闪,脸上的表情愈发阴翳。
待百里断江满意地点头,将方帕一抛,才轻轻说道:
“大哥……你不要怪我,做错了事,哪有不受到惩罚的……”他的唇齿贴在百里蛟的耳际:
“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承认你的无能”
一顿:
“这样,我便又一次地原谅你了。”
百里断江阴柔的声音有如毒蛇般窜入脑中,直到那一句“这样,我便又一次地原谅你了。”响起,百里蛟原本颤抖不止的身子倏然停住,他猛地抬头,唇色煞白无血,神情却是狠绝愤恨,满是桀骜:
“呸!百里断江你这个贱种,何必惺惺作态,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杀了你?你要我杀了你?”
百里断江眼中又流露出痴迷不解的神色,他突然出手,右手一把扼住百里蛟的脖子,缓缓将之提举起来,幽幽开口道:
“大哥,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我只是不想我们的‘母亲大人’伤心罢了……况且,我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你当初对我做的吗?我的好大哥,难道你忘了吗……呵呵呵……”
“你这个贱,贱种!我死,死也不会……放……过你……”
百里蛟艰难开口,一抹决死的惨笑诡异地挂在溢血的嘴角,他死死攥紧握住自己喉咙的那只手,使之握得更紧。
“杀了我!”
他吼道。
轰!
坍塌的院墙将百里蛟掩埋其中。
“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弄疼我了……”
百里断江缓缓卷起长袖,手臂上浮现十道青紫的抓痕: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老是想着要伤害我呢……”
他一步一步走近百里蛟,缓慢之极。
小心掀开盖在百里蛟脸上、身上的碎石,他将手臂展露在百里蛟的眼前,一脸痛惜:
“大哥,难道你忘了父亲大人是怎么教导我们的吗……难道我们兄弟之间,真的就不能相亲相爱?你可记得……”
看到百里断江脸上再一次流露出陷入魔障般的执迷,百里蛟想起了那可怖的夜晚,一身血染的百里断江手握着他最喜爱舞姬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喂进他的嘴里,脸靥始终是笑着,也是如现在这般的执迷……
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百里蛟仅剩不多的心防:
“走开!你这怪物!你根本就不是人!”
百里蛟的脸上满是狰狞惊恐,他惊惧地怒吼,挣扎着不住向后退去:
“不要靠近我!”
“滚开啊!”
百里蛟竟就一直这样退却,直至跌进冰冷的寒池。
回过神,百里断江抹去百里蛟喷在他面上的血水,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池中挣扎着的百里蛟,眼底的神色,仿佛又在追忆起一些事情。
然后,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大哥……这次……我又原谅你了……而且,你好像忘记了……你以前就说过的,我一直都记得”
他一字一句:
“我是贱种,不是人。”
......
闻鳞睁开眼睛,感到一阵虚弱。
他深深呼吸,不去想腹中的饥饿感。
莫测的大阵囊括在整面雪峰,一层强横的红光拦在身前,无论如何也无法穿透。
不止这处雪峰,它处也是一样。
他们已经困在这处翘崖七天了,差不多已到极限。
獠白皙的小脸更显苍白,她蜷缩在避风处,一动不动。
终于,闻鳞苦涩地望向姬凰芷,满面愧色。
他欲言无言。
第三天,姬凰芷将从曌口中得到的讯息告之:
这处大阵,唯她可破。
不过……
“消耗会很大,我会睡上一段时间。”少女故作轻松地道。
然而他还是能看到少女眼中那一抹极快闪过的迟疑、黯然、与害怕。
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当时他张张口,最后只说了四个字:
再等等吧。
可如今……
“凰芷”
他欲言又止。
“我们走吧,这么多天,那人应该不在了。”
他在心里一声轻叹,再不多言。
少女起身,虽然虚弱,却仍是如花笑靥,她轻轻拍在曌的脑袋,肩上的小红鸟知晓她的心意,一脸不爽地飞起,撞入姬凰芷的身影,身影延伸扩张,燃起红云,化作一只丈长的火红巨禽,不断放大。
虽只是一个虚影,却释放出上位者强大威势。
曌一振翅,狂风聚涌,虚空顿时暴乱。
再一声鸣,红光肉眼可见地破开一个大洞。
姬凰芷跃上它的背,笑着向二人招了招手……
......
曌的速度疾快,一瞬便突破大阵,将他们带出了峡谷,落在当初他们跳下的冰崖。
“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姬凰芷浅柔的声音随风入耳。
曌燃烧成一团火焰消逝,再没有出现在姬凰芷的肩上,少女脸色惨白,直接昏了过去,肩膀被闻鳞轻轻扶住。
“獠,我们走吧。”他说。
......
担心路上仍有追兵,獠带着两人昼伏夜出,隐迹藏形。
雪原上游曳着可怖的雪兽,处处险阻,两人唯有小心应对。
又七天过去,姬凰芷始终没有转醒,气息却也始终没有断绝。
闻鳞束手无策,两人只能加快脚步,向血盟城进发。
三天后,他们来到了血盟城。
......
血盟城,与天谴林相隔百里,为独孤氏掌控,与蛮触氏掌控的天罚城,猜氏掌控的雪杀城,伏氏掌控的戮野城并称为“血诛四城”。之所以有此称谓,是因为当年被挡在天谴关外的北洲先民,就是在此四城立誓,与焚国决裂。
至今,四城巨大的正门,用先民鲜血染就的“东荒归,焚国灭”的血誓铭文,在每年盟誓攻伐天谴关时,都会重新染就新血。
当闻鳞听闻来宝阁也设在血盟城时,他还颇为诧异。
出于安全考虑,闻鳞将姬凰芷和獠先安置在城外一处偏僻民居,自己则外出敲晕了一只肥羊,“问”其“借”一身衣物,又带上獠从姬凰芷身上取下的一块玉佩作为信物,大摇大摆走进了血盟城。
......
同样这一天的这个时刻,血盟城来宝阁据点的主人姬暮雪,又一次地在大发雷霆,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已经过去整整大半个月了……
这真是不可想象……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的耐心就已经耗尽了。
货物被劫只是小事,白商身亡也确实让人痛心……但这些,都远不及身怀“凤血”的姬家二小姐来的重要。
血脉传承,在每一个世家都是首位的尊崇。
而姬二小姐所觉醒的“血凤”对姬氏尤为重要,也因此中断了与源氏自幼的定亲,与源氏交恶。
身具“血凤”的姬二小姐终身不可能嫁出姬氏,只能娶进……可以说,现在的姬二小姐是姬氏尊严所在,是宁可毁掉也绝对不能落入外人之手的……
但现在,这样重要的一个人,居然已经失踪二十天了……
她现在最恨的是自己的伯父,姬二小姐的父亲姬玄邪(ye)!
伯父为什么能让自己的女儿独自一人偷偷溜进这凶险万分的北洲?又怎么能让她如此轻易地就真的进来这北洲?
还有王歇,不是一直奉命保护表妹的天命强者吗!是突然死掉了吗!
姬暮雪快要发疯了!
不!
是已经疯掉了!
“不知所踪?”
姬暮雪满面寒霜,如冰眼神死死俯瞰着堂下跪倒一片的武者:
“查了大半个月,随行的十九人,十六个身亡,还有三个,你们现在仍告诉我:仍是不知所踪?好!很好!”
姬暮雪额前跳凸的青筋就没有平静过!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一点线索也没有,当时现场的景象历历在目,凶手的残忍手段令她心寒……姬二小姐是不是永远不会再出现了,每每想及此处以及姬二小姐可能正在面对的残酷命运,她就如坠冰窖,几欲杀人!
其实她心里仍抱有一丝“姬二小姐逃出来了”的侥幸,可是连玄兵巅峰强者都被轻易割了头颅,更何况三个普通人?
和姬凰芷一起失踪的还有两名是黄境武者的讯息直接被她忽略了。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唤醒师兄的……”
她为当时心存侥幸的想法深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