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行程几小时,从C县城到了D市,临近黄昏,“秋老虎”的余威仍不可小觑,炎热依旧,D市是临海城市,湿度很大,出门便能感觉到全身黏乎乎的。
虽不是第一次,但来叶易家的次数是屈指可数,更别提小住了,此刻,诺大的客厅只有她一人坐在沙发上,叶父受邀外出暂未归来,叶母正在厨房吩咐做饭阿姨张罗饭菜。
深棕色的木质家具,溢着古香古色的韵味,沙发背景墙上的手写真迹挂画,线条刚劲有力,笔墨酣畅淋漓,点缀了视觉空间,显得沉稳而不奢华。
被调皮的夕阳余晖晃了眼睛,严舒沁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与客厅相连的阳台,一眼望去,余晖洒满的无边海景尽收眼底,红日西坠,东边天际一汪圆月徐徐升起。
他家在D市近海的高层住宅区,接近顶楼的楼层,真是不负人间美景!
眼前的美景突然扭曲,成了虚像,心中骤然一暖,严舒沁握住了叶易递来的水杯,咕噜喝了大半,有他的地方就有家的感觉。
“沁儿,快过来坐!”叶母拍了拍沙发道,笑着示意严舒沁坐下来。
“好的,阿姨!”
“这么大老远的来,累不累?!哟,杯子里都没水了,阿易,快去倒水!”说着叶母便把她手中的杯子递给了叶易。
“不用麻烦了!我才刚喝了一大杯,不渴。”
“热不?空调的温度要不要调低点?”叶母语气和蔼可亲。
“不热!不热!”严舒沁的头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一番嘘寒问暖后,叶母亲切的拉着她的小手进入了主题:“沁儿,阿姨是过来人,女人就是要趁早结婚生子。”
严舒沁闻言一点也不惊讶,自打毕业那天第一次见面开始,叶母就一直催婚催生。
“妈,你和爸得先到沁儿家提亲吧,我和沁儿准备春节后就办婚礼!”叶易好意提醒母亲结婚生子前该走的“程序”,按照C县城的习俗,双方父母得见个面!
严舒沁闻言微微一怔,没料到叶易是这样的说辞,往年的他会含糊其辞地应承下来,这次是真的当回事了!
叶母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可爱表情,自责道:“看我老糊涂咯,这么重要的事都忽略了,都怪易子,怎么不早提醒我呢,沁儿,明天我和他爸就到你家跟你爸妈商量婚事。”
叶母此话一出,严舒沁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始料不及,真的太给脸了!
这速度!这效率!恨不得国庆中秋假期结束前就让他们办完婚礼了!
“阿姨,这事不着急!”她赶忙推托道。
竟然遭到“嫌弃”?!自己的儿子这么优秀,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可家境还是不错的,倒贴的女孩子一大把,叶母心下不免觉得她有点不识好歹了,看着她,一脸认真地问道:“易子他是哪里不好了,你跟阿姨说说,我让他改掉坏毛病。”
一旁的叶易有点哭笑不得!
严舒沁抿唇一笑:“阿姨,叶易待我很好,只是这么突然,什么都没准备呢!”
“你希望阿姨准备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星星,豁上我这把老骨头,我都给你摘下来!”
“不,不,阿姨,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呃,这么突然到我家说婚事,我爸妈会来不及准备呢,怕怠慢了你们!”严舒沁结结巴巴地说,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想用这么个显而易见的幌子唐塞过去,叶母不乐意了:“嗨!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那你说哪天才合适?”
严舒沁垂眸,一时语塞,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拖延,她的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般,生病的事,该说?还是不该说?她为难地瞅了一眼叶易,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并无帮腔之意。
叶易以为她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还是等我病好了再谈婚事。”严舒沁低头道,不敢直视他们,婚姻不容“欺瞒”,叶易的家人有知情权,要是不坦言相告,东窗事发后,她又该如何自处?她甚至害怕会拖累了这幸福的一家!
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她抬头一看,叶易脸色铁青,双眼似乎要喷射出火来,仿佛恨不得要把她的嘴巴缝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她错了吗?何错之有!
叶母闻言顿感困惑,关切地问:“沁儿,你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生怕她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叶易随即回道:“妈,她这是‘婚姻焦虑症’,一谈婚事就坐立难安,胡思乱想!”
叶母满脸狐疑地看着严舒沁,显然是不相信叶易的说辞,猜测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生不出孩子?”
“不是,不是!”严舒沁连忙澄清道。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知道什么病还用担心治不好?!就怕没有对症下药,检查清楚了没?如果只是身体虚弱,那就喝点中药调理调理。”叶母急在心里,她最看不惯这样磨磨唧唧的,说话是一点都不痛快。
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沁儿到了。”
叶父的归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暂时性的!
“叔叔好!”严舒沁立刻站起来回应。
“妈,爸回来了,开饭吧!今天可是中秋节。”叶易见缝插针,希望稍微转移母亲的注意里,暂时得到一丝喘息。
叶母不予理会,铁了心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沁儿,你还没回答我呢!跟阿姨说说,你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他甚至都来不及制止,严舒沁就脱口而出——
“是先天性脑血管畸形。”
闻言,叶母一头雾水看向叶父。
叶父诧异,关心地问:“脑血管畸形是什么样的病,医生怎么说?”
做饭阿姨突然提高嗓门,插话道:“这种病我最清楚不过了,其实啊,就是神经病!”
她早已准备好了一桌子菜,耳尖的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上前继续说道:“我小姑子的儿子从十六岁开始就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吃药好几年也不见好,后来查出来就是这种病,脑血管‘奇’形。”
此话一出,叶父和叶母都是一怔,做饭阿姨的话着实给他们带来不小的冲击。
他们同情又怜悯的眼神落到她身上,严舒沁只觉得心烦意乱,想逃!她讨厌这样的眼神,就好像她真的很可怜,随时会发疯似的。
“他们说是去Z市找名医治疗,好像叫什么善来着,回头我帮您打听打听。”做饭阿姨好心的说道。
似曾相识的桥段,严舒沁忆起了在肿二医院遇到的那位带着儿子就医的大婶,难道是她小姑子?心里一记苦笑: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爸,妈,沁儿没事,她没有任何症状!”叶易的声音有点焦躁,他感到有心无力,忽然间失控了,所有的事情都失控了!
“儿子疯疯癫癫,都二十岁了还要人照顾,我那小姑子可真命苦……”
叶易忽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打断了做饭阿姨,不让她继续说下去:“阿姨,今天中秋节,你早点回去吃团圆饭吧!”说完不由分说地硬塞了她一盒月饼,将她推搡出门外。
叶父回过神来说道:“咱们坐到餐桌前,边吃边聊!”
餐厅里很安静,除了偶尔听见筷子碰到碗碟发出细微清脆的声音之外,再无任何声响,空气中弥漫了一种异样的气氛,中秋节的晚餐很丰盛,严舒沁却味同嚼蜡。
叶易脸上有明显的愠色,她知道他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叶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直未吭声。
良久,叶父随便扯了一个话题打破了沉寂:“沁儿,我有个朋友搞了一些小发明,想申请专利,代理一个发明专利的费用一般收多少?”
“几千到上万不等,不同的代理所收费标准不一样,质量有差别!”严舒沁心不在焉地回道。
“看来专利代理费也不便宜!”
叶父是一名律师,现在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律所的合伙人,跟她在工作上也能聊上两句。
“沁儿,来,多吃点!”叶父说着便转动转台,将D市的特色菜转到她面前。
“嗯,谢谢叔叔!”
“爸,妈,我和沁儿过几天就领结婚证,打算春节前后办婚礼!”叶易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不是征询而是告知!
“你着急什么呀,沁儿还有病呢!”叶母劈头盖脸地呵斥道。
“叔叔,阿姨,领证婚礼都等我完全康复了再说吧!”严舒沁说出了自己的意愿,但愿能缓解紧张的气氛。
她的话音刚落,叶易眉头紧蹙,目光凌厉得骇人,严舒沁不敢直视他。
他重重地放下碗筷,缓缓起身离开餐桌,让气氛无疑是变得更加剑拔弩张起来!
叶母一怔,儿子何曾对自己如此无礼过!
“沁儿,及时把病治好,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叶父轻叹了一口气。
严舒沁点点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被自己极力地掩饰着。
天色已入黄昏,客厅上方的中式水晶灯点亮了静谧的夜,叶易阖着眼,颀长的身子深陷在沙发中,倦容难以遮掩,看起来很累。
偌大的厅里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似乎她的存在会让这不寻常的尴尬气氛一直延续下去,严舒沁自觉地找了个借口独处:“叔叔,阿姨,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回房休息!”
叶母板着脸,依然一声不吭,对叶易刚才的言行很不满,似乎要等他过来道歉。
“好!别客气,跟在自己家一样。”叶父温和地说道。
客房的背景墙上是一幅水墨画,简洁而柔和的线条营造了静之境,沐浴后散去了一身疲惫,严舒沁往床上一趟,双交叉放于脑后,怔怔地发呆。
窗外的月安详地悬挂于空,又圆又大,似乎近在咫尺,欣赏这仿佛是触手可及的美好,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向她挥别的身影,她想家了,一滴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