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火海的洛清镇之中,涌动着无数形态可憎,面目可怖的尸体。
自己的家人、朋友,在无边无际的黑色、腐臭的浪潮之中,无力地挣扎着,直至,化为潮水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海瑟薇倒在血泊之中。
只见一只她手摸索地伸向前方,似乎想要抓住,那已经离她而去的事物。
倏然,她侧过头来,用无比空洞的眼神,望向自己。
“救救我……”
她虚弱地呼喊着。
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去。
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
仿佛陷入了沼泽,抑或是中了魔咒,被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甚至连哭喊出声,呼唤她的名字,都无法做到。
自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助地看着,无声无息地看着,海瑟薇,一点一点,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面对汹涌而来的恐怖和死亡。
不知逃了多久,可是无尽的黑暗,却从脚下升起,将自己脱入漆黑的血肉堆砌而成泥潭之中。
直至……
一阵强烈的跌落之感,让明娜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熟悉的,自己卧室中的陈设。覆盖在身上的棉被,也显得如此的陌生。
亦是如此的冰冷。
“是啊……”
“这一切,不是梦呢……”
眼泪,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悄然穿过了满是灰尘的淡蓝色琉璃窗,为抱膝坐在床头的少女,披上了一层忧郁的薄纱。娇小的面容上,沾染着点点晶莹剔透的泪珠,宛若夜幕之中的繁星,旖旎,却又寂寥。
“今后……我该怎么办呀……”
“海瑟薇……我……还能见到你么……”
明娜透过自己已然模糊了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手。
在那个血与火的夜晚,海瑟薇勾起她右手小指,相连心意,定下一定会重逢的誓言。
“骗子……”
“大骗子……”
明娜将头深深埋下,任凭泪珠将身上的棉被濡湿。每一声啜泣,都让她那娇小可怜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在绝境之中,不安、恐惧和绝望,其实毫无意义……”
晚餐时分,颖碧痕洒脱的话语,突兀地浮现在明娜的心头。
然而空洞的事实,完全无法安抚明娜饱受创伤的心灵,只会又一次,撕裂她心中,尚未愈合的创口。
“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啊!!”
哽咽的悲鸣,逐渐演化成了语无伦次的哭喊。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着并不那么漆黑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
“明娜?我进来了哟。”
随着两记在门上的轻叩,也不等明娜做出回应,颖碧痕提着一盏油灯,披着厚厚的皮衣和棉被,推门而入。
“看来有些人呐,如果没人陪的话呀,的确不行呢。”
“……你都听到了?”
明娜以有些嘶哑的声音,哽咽着说道。
“嘛,姑且是听到了一些。”
颖碧痕将油灯放在床头桌上。然后从卧室的炉火旁搬来一张高背木椅,放在颖碧痕的床边,侧身坐了下来。
“……”
明娜转过身去,不愿意让颖碧痕看见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容颜。
“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这一次,颖碧痕没有做出任何与面前的女孩亲昵的举动,只是靠在椅背上,轻声对她说着,“毕竟,我确实不该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否定掉你所遭遇的一切。”
同样的话语,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态下,回响起之时,效果会是截然不同。在晚餐时分,总体而言轻松明快的氛围之下,积极向上,潇洒明亮的语言,自然不会引起什么问题。
可是当夜深人静,恐惧、不安、悲伤……这些负面的情绪,再一次浮上心头之时,空洞而自大的话语,简直就像在伤口上撒盐一般。
“……对不起,”明娜的声音,细若蚊鸣,“我不该把这些情绪都……这样发泄到你的身上……”
“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呢,”颖碧痕柔声安慰道,“毕竟无意之间,又一次伤害到你的,可是我呀……”
随着颖碧痕的一声轻叹,房间里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呐,明娜。”
“……”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能不能把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我呢?”
“……”
“有些事情,比起一个人独自忍受,向人倾诉之后,或许会让你好受一些呢。”
“……嗯。”
在昏暗的灯光下,颖碧痕诉说着那命运般的一天。诉说着平和温馨的日常,是如何被突如起来的血与火,被汹涌而来的尸潮所淹没。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确切的命运如何。
她不知道牺牲自我,让自己有逃脱之机的海瑟薇,最终有没有活下来。
因此,她无比畏惧。
害怕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害怕自己再也无法与海瑟薇相见。
她更害怕,害怕她心中最坏的猜测,会化成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的面前。
白日里,被淡化,掩盖,埋藏的情绪,此时此刻,就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泛滥而出。她语无伦次地倾诉着自己的不安和迷茫,直到精疲力竭的那一刻。
“今后……我该怎么办呀……”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呢喃道。
“首先呢,”颖碧痕将明娜的棉被往上提了一提,温柔地抚摸着明娜软软的深栗色长发,“你需要休息,好好地休息。”
“嗯……海瑟薇……”
“……”
见到明娜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颖碧痕提起床头桌上的油灯,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又蹑手蹑脚地,将门扉掩上。
她走到窗扉之旁,透过浅蓝色的琉璃窗,凝视着这一片陌生的星空,这一轮陌生的明月。手指微曲,搭在窗沿,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
“海瑟薇小姐,你真的是太宠她了呢……”
“看起来,这个女孩,已经完全离不开你了呀。”
“倘若你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让你们重逢。也一定,会让你们获得应有的那份幸福。”
或许,这是为了偿还明娜在自己最需要的那一刻,给予自己的一衣之恩。
或许,这是为了赎却在晚餐时分,由于自己的无心之过,对这位无助的女孩,又一次,造成的伤害。
或许,她如此施舍帮助,只是源于她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源于她往昔的社会地位和成就的那一份深埋于心自傲。
亦或许,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为,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之中,她已经被面前这位纯洁无垢,心地善良的女孩,深深地打动,深深地吸引。
“女神啊,虽然我不知道你那些祝词,但是我还是向你祈祷,让她做一个好梦……算了,好梦反而会伤害到她,就让她无梦安眠吧。”
“因为,今夜……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呢……”
“于她如此,于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