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气不冷不热,春风拂过少年人的衣摆,杨柳吐絮类雪,也笑它自作多情。
薛文龙仗着平日里作威作福,便携一壶沁茶,旗幡都不必打,单刀赴会。毕竟无论怎样权衡,在这金陵城里,看在薛氏家财万贯、挥金如土的面子上,谁能不给他呆霸王三分好脸色。
本以为这万里无云的天气也该是如往常无波无澜,甚至是如白开水乏味可陈。
却没想到,惊变突起。
只见茶楼瓦松动,簌簌往下弹来几片旧瓦。自天际一抹红衣飞身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就已近身接兵,拔刀相向。薛文龙被这红衣女妍姿所扰,眼前一花,再入眼,只觉颈后一凉,腿肚发颤,下意识祭出手里的茶壶相抗。
只是烧制过的陶土终究比不过金石更锐利不摧,那红衣女横眉轻催刀柄,这壶茶便在瞬间化作碎瓷混着老茶梗,尚温茶水忽而受力,随屑四溅而飞。毫无内力的薛文龙猝不及防,只得被泼了满脸满襟。他自知狼狈不堪,盛怒之下,面色由黄白转为猪肝色。从袖管掇帕子来擦脸上淅沥的茶水,一句怒音自丹田迸发。
“你——”
薛文龙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外强中干吼一声罢了,见其貌堪比风尘更庸俗轻薄,其行却如利刃出鞘冷月流霜。正如漫天飞雪中殷红之梅,可念不可说。
那女子倒是滴水不漏,朱唇似笑非笑。
“我?”
“呵,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炽艳虎散金铃莫合欢。”
薛文龙自幼放浪形骸、不务正业,爱看些志怪杂俎,也听过这些江湖名侠之事,登时汗出如浆、目呲欲裂。只觉后悔莫及,不知哪里惹了她莫合欢。
要知道,在江湖上能以猛兽为号,多半是公认的魔头,这些魔头因各种缘故为名门正派所不容,按照俗约,正邪两派,每逢十三年都会在凌绝峰一较高下,如今武林中,有实力逐鹿天下之人中,正好有她的位置。
薛文龙未见其人之前,尚对这些传说中的年轻貌美的高岭之花残存些许妄想,如今一见,只觉得天塌地陷,最好二人从未见过。
“姑奶奶,不知……小人……人哪儿惹了您的眼。”
那红衣女并不催动真气,将利剑拖曳在地面,青石板砖的路面立时划出一道浅痕。那刺耳的响动更叫他百爪挠心,人遇强敌,两拳难敌之时,未免背佝偻颈瑟缩。
“你来问我?”红衣女仍是又轻又慢地答话,慵懒中夹杂着嘲弄。
“可……”
薛文龙经她这半威胁半提点,想起自己来此处乃是受恩公所邀,而这恩公便是黎某人了,此时此景,想来恩公不会坐视不理、袖手旁观。顿时眼前重见明路,仰首拢手放在嘴边,扯着嗓子使足力气嚎叫。
“恩公救我!”
“小人薛蟠,在此以亡父立誓,若能渡过此番大劫生还,必将结草衔环以报。”
话音刚落,玄衣男子拨开重重帷帐,自茶楼二层露台探出半个身子,饮半口茶。正是在此恭候多时,守株待兔的黎某人。
“哼——世事难料,我怎能知晓你所言非虚。”
薛文龙心中凉了半截,只怕是自己油嘴滑舌惯了,难以得到信任,捏着指头又算一遍自己可还有甚没摆出的筹码,这老狐狸正盘算着断尾求生。
“你要多少金银珠宝,薛家倾尽全力,都会来赎。”
那玄衣男子深思片刻,驳斥道。
“纵然君富有四海,我也视作粪土。”
“那薛家可无旁的能给你,不若现在杀了我来偿,也好叫薛家全身而退。”
薛文龙心一横,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意思,反正自己现在弱如蝼蚁,命运半点不由人。
“你忘了,你还有个妹儿。”
“你说什么鬼话!嘶,你……你是说……”
薛文龙思忖片刻,恩公当初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村妇顺带救下他,想来也不是个欺男霸女的恶人。
“你先说要我妹子作甚。”
玄衣男子轻笑三声,提出一个不能拒绝的条件。
“一桩好姻缘。”
“哈!原是如此!”
薛文龙没想到,这条件如此平易近人,订个亲又能怎地,报恩以身相许也不新鲜了。
“我自然答应,只是……我那妹子……”
这是另一处容易钻的空子,如果他妹子执拗不嫁,薛文龙说答应也没有办法。最后还不是赔几箱金银了事,至多妹儿再难二嫁罢了,反正他薛文龙养宝钗一辈子也无怨无悔。想到此处,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