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七日，周日。
清晨空气里蕴含着潮湿的干净气味。代熙驾车一路畅通地赶到单位。桌子上放的是昨日汤铎与詹兰制作完成的嫌疑人画像，而在昨天晚上他把画像文件和有嫌疑人身影的视频发送给了正副局长。两人回复的意思是在得到更为有利的证据后，再对外发布。而他们更为希望的发布时间是，在周一早上的讲解会后。同样在昨天，留守单位工作的詹兰和汤铎告诉代熙，并没有发现死者生前购买过任何鞋类产品。最近的一次却是在三个月前，买的是一双黑色Vans。根据监控视频可知，死者遇害当日还穿过。而这双鞋正躺在现场码放鞋盒的地方。
代熙的安排是詹兰驻守单位，李杰和汤铎前往社区继续走访。
因此，这一回又是他和闫明一起去办事。他希望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能够多涨涨见识。正因为这样，他才让闫明驾驶汽车。他得闲放松，向窗外眺望远处。他看着昨日一层男人发来的地址，根据记忆，他知道那里是乡下，准确的说是山里。因为这里有一座著名的寺庙，他曾经和父母一起来拜佛祈福过。山中清澈明亮，吹进车内的风凉爽清新。距离最近的是在城内少见的田地，里面种的皆是果树。
不觉间汽车连续转弯，进入了一个百米长的隧道。出了隧道，两旁又是大山，上面就有刚才看到的不知道名字的树苗。接着是一座座别墅，豪华新颖。代熙在心里估计了一番，每座至少一千万。
随后又是上坡又是下坡，夹着弯道转向。闫明嘴中嘀咕道“真绕”。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一个标志牌下。代熙发现前方路边有一对漫步前行的老人家。估摸着是夫妇，代熙让他慢慢开过去。代熙收回车窗礼貌的问候两位老者，以及要去的目的地。老人家甚是热心的告知他们方向。
由于老人家指导的路径十分详细，几分钟后，他们开进一个院落聚集的的地方。地址上的门牌号靠后，他们继续往里驾驶，也希望找到一个停车位。
他们把车停在了一排车旁，下了车找寻21号院。
耗费了一点儿时间，他们找到符合信息的一座院子。尽管大门半掩着，代熙还是站在大门前礼貌地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面貌的女人露出半个身子，她脸上花了妆，得以迷惑外人，不至于猜测出她的年龄。她一脸警觉的样子，左手可能搭在门后，但右手是实实在在做出了阻挡状。
代熙说明来历，女人方才放下警惕，敞开大门，伸手迎接。在门前握过手，女人带着他们走进院子内，她让他们坐在木方桌前，她去叫出母亲。
院子整洁的如同山里的风貌，他们坐在一个庇荫处。片刻后，一个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出来了，不用多想，这人便是吴戈的奶奶。女人热情地给客人端来自制的柠檬蜂蜜水和一盘水果。她说这是母亲亲手制作的，还说要出门，于是便离开了。代熙欠欠身，连声感谢。
奶奶喝了一口水，滋润口腔，挤出饱满的笑容说：“昨天听我大孙子说了你们要来，我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你们如果不来了，我只能跟着我女儿一路出去买菜遛弯了。”
“我们也是带着一种歉意而来，生怕耽误您的生活习惯。”代熙说。
“没有，绝对没有，正愁没人唠嗑。就算是跟死人有关的，我也愿意聊下去。”
奶奶率先点题，看到她如此善解人意，代熙让闫明准备记录，开始问话。
“先说说您对那位死者的印象吧。”
“孩子人不错，每次回家都和我打招呼。只是看起来有些浪荡气味。”奶奶笑眯眯地说，“不过他养过狗，黑白条纹的。”
“哦，养得如何？”
“他可能知道我的脾气，我爱干净，不喜欢吵闹。所以他们两个出门遛狗，总会给狗栓上绳子。嗯……或者嘴套。从不让狗跑到我的门口。……我不讨厌宠物，但就算孤身一人也不愿意养一个狗。需要给它收拾卫生，而且我害怕走路的时候，它绊着我。”
“听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人不错。”
“对。二层那个养狗的人家，就没有道德观念了。”
“此话怎讲？”
“不知道你去过二层没有。一上楼左侧那户人家。”
“去过。养狗的是个老人家。对了，我可得叫她阿姨啊。”
“你看着挺好的吧，不一定。她养狗可不如死的孩子有道德。”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遛狗从不栓绳。狗是那种黄毛的，叫什么金毛。你知道吧？”
“知道。”
“因为不栓绳，狗下楼后到处跑。有时候在楼门口撒尿；有时候跑到我门口，撒一泡尿。更可气的是，它还在我们聊天的地方撒尿。”回忆让奶奶愤怒，她一脸不悦。
“就是长椅下。”
“对呀。”她撇着嘴说，“它还在别人的车轮胎上撒尿。”
代熙扑哧一笑，忘却了任务，但又想听奶奶说完，否则辜负了奶奶亲手泡的柠檬水。
“我也有车。喏，停在外面。”他指向外面，“我遇到好几次这种情况。在社区里还可以拿木板抵挡。在外面出勤，可就遭殃了。唔，糟了。”他瞪大眼睛，“我忘了拿个纸壳挡着轮胎了。现在有个狗在撒尿。”
奶奶被逗得开怀大笑，“要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她眉头一皱。
“哦……是什么？”他平复笑容。
“原来三楼也住过一对情侣，是两个年轻人。有礼貌，不错。那个……我还没搬走呢，他们就先搬走了。”
“的确，现在住着的是另外一对情侣。”
“之前那对也养过狗，叫柯基。这种狗我认识。”她欣欣不已，“这个三楼的呀，和一层的那个孩子，就是因为狗的事情吵过架。差点打起来。”奶奶表情和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哦，那请您细细道来。”他注视着面前的老人。
“三楼的年轻人有一辆车。蓝色的，经常停在一楼前。那时是十月份，有一天阳光明媚，我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他下楼出门办事。看见我，和我打了声招呼。走到车前，发现轮胎上有狗尿。他咒骂了几句。不一会儿呢，一层那个男孩出来了，两个人互相说笑。他们两个也认识，我就没想到他们会干什么。可是转眼间，他们两个人推搡了起来。一层男孩挥起拳头，想打上去。但是被三楼男孩抓住了胳膊。随后，一层男孩的女友跑出来制止，挡在了男友身前。我也过来劝架，说：‘再不停下来，我就倒在地上。’”她笑了一下，“最后他们两个就停下了。为了不让他们记仇，我当场教育了他们。”
“嘶……这可是重要线索呀。”听完奶奶的话，代熙欣喜万分。
“不会是他杀的吧？”她明白了警官为何高兴，紧张地问。
“嗯……那您以为呢？”
“年轻人嘛，火气旺。不过是吵吵而已，都住在一个楼里，也不好意思闹得天翻地覆。最后都过得挺好的，也没发生什么呀。”
“那也是。”他搪塞过去，可心里却不这样想。“当时还有谁？”
“我和他的女友。对，只有我们两个。当时三楼的女友应该不在家。”
“知道了。真的没有后续的事情了？”
“真的没有。”她有些无奈，“第二天，我就看见三楼的把车停在了对面楼的后面，那里也能停车。”
“的确是。”
“有时候我还是能看见他的车胎上有新鲜的尿渍。”奶奶的笑容透露着坏坏的意味。
“我猜是二楼人家的狗尿的。”擅长察言观色的代熙尖锐的揭示道。
“嗨，不全是，小区里还有其他人养狗。”
“您还知道什么。有关于引发吵架的狗尿的来源。”他撇着嘴，像是孙子不停追问奶奶一个细小的问题。而两人的年龄符合婆孙辈分。
“其实呀，那泡尿确实是那条金毛尿的。”奶奶害羞地说，“我不想再有争端了，就没告诉他们。”
“您这样做也是好意。”他说，“您还记得他们离开的时间吗？”
“哎呀…准确的真记不得了。嗯……大概是去年底，大约是十一月份月的时候。反正天气冷了，有一天阳光明媚，我把一件保暖内衣拿出去晒。看见他搬东西，我问他原因。他说找到了一个质量不错的房子，距离女友的工作单位比较近。他还很有礼貌地跟我道别。他们也是非常善良的。搬走那天，还给我留了一些废品破烂、一把小折叠凳和一盒未曾拆过的糕点。”她说，“那些物件简直棒极了。”
“噢，当时暖气供暖有段日子了。”她又补充道。
“奶奶，您帮我看一下是这个人吗？”说着，他拿出一张画像。
“哎呀，我年纪大了。看得不是很清楚。你可以回去问问小区警务室的人。他们那里一定有记录。”
“您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
“这个……也不知道。虽然和部分楼里包括其他单元楼里的人都有过一面之缘，但都不知道名字。这算是私人问题，别人不主动告知，我是不会婆婆妈妈地问个不停，尽管我对此很感兴趣。”
“他有没有说过他是哪里人，住在那里？”
“这个……”她捂着嘴干咳了一下，“他啊，是本地人，老家在F区的。后来好像搬到了M区，因为女孩在那里工作。”
“您知道他的职业吗？”
“好像是教练……教锻炼的吧？可能是健身教练。”奶奶的回答很模糊。
代熙望着挂在墙上的蒜和辣椒说：“非常像。”可奶奶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他还有个漂亮的女朋友，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她的回忆再次浮现，又激动地说：“真心希望不是那个孩子。”
“那就需要事实证明了。一切我就都明白了，打搅了。不过您泡的柠檬蜂蜜水真不错。”
“哪有啊，有问题你再来。我再给你泡茶。”她亲切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亲奶奶。
“太棒了，我一定再来拜访。”
奶奶和他们一起走出院子，又送离两人数十米，站在树荫下看他们远去。
“真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闫明称赞道。
“可想而知她还在小区里的时候，周边气氛是多么的融洽。”
他们找到了车，正准备钻进车里，一条没有栓狗链的黑白条纹的小型牧羊犬冲着两人不停吠叫。发动汽车，那条狗依然喋喋不休。汽车驶远，狗叫声逐渐消失。
为了验证奶奶的说法，代熙再次联系死者的前女友，心中默念她会记得并且回复。电话接起的速度很快。
“喂，又怎么了？”听筒里的声音似乎透露主人身体乏力的状况，沙哑程度更糟。
代熙向她简要说明联系她的来龙去脉，对方的一句“什么”显得较为震惊，仿佛代熙一语惊起梦中人。
“你是说那次争端？不会吧，那是发生在…我想想…是去年十月份吧。”
“你记起来了。”
“是的，不过这件事就会成为他被杀的原因？中间相隔了很长时间呀。我还记得他和商店的老板也吵架过呢，这么说人家也有嫌疑。”她还是不敢相信警官所说的事情。
“不错，但是监控视频里确实没有你所说的商店老板。你应该听说过那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凶手没准牢记在心，只等着十九日那天了。”
“天呀，真该死。”她叫喊着，“好吧，你要问什么，还是需要当面审问。”
“不了，你只需在电话里再将那日所发生的事复述一遍就行了。”
她一边回忆，一边复述。内容也与奶奶的说词一致。她甚至想起了一层的奶奶，感谢她当日极力制止片刻就会兴起的打斗。
“对了，你是否知道死者购买过一双鞋？一双全白的球星战靴。”
“全白的，别开玩笑了。”她近乎讽刺地说，“他可不适合穿全白的鞋子。他脚上的鞋从来都是深色的。”
“了解了。再次感谢你。”
“我知道，还会有下一次。我会期待你再次打来电话。”
“当然，有了问题一定要问你。再见。”
代熙突发奇想，向闫明提问：“这个时候就奇怪了，如果要证明那名可疑男子手中提的东西是死者的，就得有先有证据。可死者最近没有买过任何鞋类产品，这就困难了。”
“如果那东西是死者的，会不会是死者的同事或者好友送给他的。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在手机购物软件上找不到记录。”
“哦，你有过这种经历吗？”
“当然有了。”闫明肯定地说。“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比如，我的某个好朋友觉得亏欠人情，就会发个微信红包或者请我吃顿饭。但是送衣服、鞋子，也只有家人才会做。”
“朋友？怎么把他们忘了，我来问问他们。”代熙掏出手机，手指飞快点击屏幕。
“为什么要这么问？”
代熙低着头说：“我怀疑凶手使用了一个诡计，既掩盖了真实面貌，又顺手牵羊。”
代熙老旧的商务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穿行。
回到单位，代熙觉得眼前的事物都没有变化，只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次轮回。
“我有些晕厥感。队长，我要去喝一大杯咖啡，你来点儿吗？”闫明捏着四白穴问。
“不了，我先回办公室。你顺便把李杰叫来。”
李杰敲门进来，代熙正吹凉热气腾腾的茶水，小嘬一口。
“你知道吗？去那里的路仿佛肠道一般。现在我看见有两个你。”代熙皱着眉，痛苦地打趣道。
李杰哈哈一笑，“要不要来点特浓咖啡？”
“那倒不用，我怕晚上睡不着。说正事吧。”
“好。队长，今天我们再次去走访，三楼那户人家是今年元旦后搬过来的，不了解前任住户的信息。但他们告诉我们可以去问中介公司。然后我们立即前往中介公司，就在母子公园旁，是个分部营业厅。负责人比较守则，要求我们先提供取证通知书，他们才可交出前一任住户填写的租赁合同备份。但是也需要明天才能开出来。”
“我也预料到了，明天你再去申请一份吧。今天辛苦了，一会儿还要去调查监控。”
“没关系。我们准备一下就出发了。对了，还有你让我们去调查的那位短发老太太，我们也找到了。”李杰说，“她起初说记不得有过什么人来问租房的事情。仔细想了想，又说好像有个人问过。还说如果能见到真人就好了。因此，我拿出未公布的嫌疑人画像让她辨认。她靠得很近看，最后也只是模糊的回答肯定。”
“可能是我们的画像太过模糊，不过很好了。下回有了嫌疑人的近照，再让她辨认。你去忙吧。”代熙说，同时挥手。
李杰恭敬地离开。等他关上门出去，代熙想起了小憩一会儿的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