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侧开头问：“没，你没有不妥。身体好些了吗？”
田春珠点点头，“好多了，那一日谢谢你援手相助。——过来坐啊！”然后拍拍身边的草地，笑盈盈地邀请他。
王富这下更不自在了，男娃女娃并排坐什么的，他怎么做得出来呢。可不知为何心底就是不想拒绝，于是也没过去，而是在不远处一块凸出的石头上坐下，没话找话道：“你在看什么呢？”
田春珠道：“你家。”
“……我家？”王富猛地一顿，脸微微有些热，难道她刚才在找自己？
“是呀，我在找金花呢。她可够忙的，我看了好久，她没有一刻停下来。”田春珠声音里带着笑，神色舒展大方，说着洒然朝后倚靠，双肘撑地，伸长了双腿，舒服地眯眼仰面朝天感受着暖阳。
“你家好呀，仓廪充足，家人和睦，父母开明宽容，子女孝顺友爱，这样的家庭在什么时候都是难得的。……”
王富望着惬意安然的田春珠，耳边听着她柔和又不失清亮的嗓音，实在没有办法将她跟以前的那个田春珠联系起来，以往对这个女娃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堪，或许从来就没有清晰过，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身影和瘦骨嶙峋的双手。
而且听她这几句话话说的，王富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问她，“你是不是读过许多书呀？”
田春珠睁开眼，展颜笑了，歪头冲王富眨眨眼，点头道：“基本上我家堂哥拿到手中的书我都读过，还有李夫子有一次落了书被我捡到，叫什么《诗经》，我也读了。你说这算不算多？”
王富红着脸躲开她的目光，她刚才眨眼微笑时的灵动鲜活，有些让他不知所措又心跳如鼓。
前边有只山羊崽子跑来，雪白的小小身影敏捷地上蹿下跳，突然发现沉默中的俩人，顿时机警地驻足凝视，等了半晌见二人不动，应是没有危机，又放松下来，再不管二人的存在，自顾自在坡上来回跑跳。
田春珠见小山羊长着小小的胡须，双耳尖尖，偶尔竖起偶尔下垂，一双乌漆眼水汪汪极为惹人喜爱，不由促狭心顿起，坐起来手拢成喇叭状冲它“咩~”一声，小山羊顿时僵了身形，又拿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人看，双耳竖起神色警觉，做着随时就会转身逃走的样子。
田春珠见它那小模样，乐得仰倒哈哈笑。
王富被二人的互动吸引了目光，良久无法将双眼从笑得打跌的田春珠身上挪开。
小羊终于是受到了惊吓，咩咩嫩叫两声，转身跑远了。
田春珠笑够了，揉揉脸，也起身拍着身上的尘土，冲王富点头告别，一晃一悠地下山去了。
回到家正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下晌饭，田春珠迎着一家人的目光，神色微微瑟缩一下，将背篓扔在一边，洗了手就找来小竹凳将自己挤进饭桌上。
吴婆子横眉一竖，待要开口骂，却被田良老汉抢了先，他狠狠瞪一眼吴婆子，扭头看向端碗就吃的田春珠，温和道：“丫头今天上山了？”
田春珠点点头，手底下不停，甚至拿过田良老汉的杠子馍就啃。
田壮见状眉心一跳，见田良老汉神色不动，也忍了忍，没有说话。
“跟爷说说，今天都碰到啥人，说了啥话？”
田春珠将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又夹起一块鸡胸肉扔进碗里，这才微微侧头想了想，说：“没有碰到谁，倒是碰见一头羊，跟羊耍了一会子。”
田宝果噗嗤一声笑了，神色轻蔑，“傻子！会说话了也是个傻子！”
田宝麦闻言拍手学舌，“傻子，野种是傻子！嘻嘻！”
江氏伸手捂住田宝麦的嘴巴，又掐一把好奇地要说话的田春桃，老二家消停了。
田良不管孩子间的打闹，再接再厉道：“那你今天都干啥了？”
田春珠咬了一口馍，含含糊糊道：“割猪草了。”
吴婆子忍得眼睛都红了，此刻还是没有忍住满肚子的愤恨跟刻薄，摔了筷子就抬手指着田春珠鼻子骂：“狗*日的懒怂！一早上就割了一篓子草还有脸吃馍馍，给老娘放下，看我锤不死你！”
田春珠咽下饭菜，回头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王氏，她碗里就两三口清汤，几根青菜，手底下一小块糠做的窝头，不由把自己手中的馍馍递过去说：“娘，你吃。”
王氏手一顿，低下头不做声。
吴婆子脸上闪过一丝阴毒，劈手就把馍夺了，“她也配吃饭？猪食都没有多的！”
田春珠脸色一垮，不说话了。
田良跟田壮对视一眼，这样下去不行，田家需要田春珠在村里宣扬王氏的过错，可这孩子实在太孝顺王氏，啥时候才能给田家洗清烂名声呀！
田良老汉又拿起自己的杠子馍递过去，道：“吃吧，爷吃不了这么多。”
沈氏一听，顿时急了，伸手就在田宝果田宝豆身上掐了一把，俩孩子吵嚷着上手要夺田良老汉手里的馍馍，田壮一个眼风扫过去，立马消停了。
田野心下惴惴，总觉得父兄跟自己养女之间有什么事情，不由冲她使眼色，让她别接。
田春珠就跟瞎了似的，桌上明里暗里的眉眼官司她一个看不到，伸手拿过来就咬了一口。
田良老汉似乎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田春珠吃着吃着，突然掰了一半馍馍，再次递给王氏说：“娘，你吃。”
王氏迎着吴婆子杀人的目光和妯娌间轻蔑的白眼，不由低着头，气恨得直想掐死养女。
田春珠见她不接，小心翼翼地低声说，“以前都是暗地里给娘吃的，但今天这馍馍是爷给的，娘你趁热吃，没关系，奶不会说啥的。”
田良老汉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有些痛心道：“丫头呀，你以前就这样省着自己的口粮给王氏吃呢？老三，这是你媳妇，是你要王氏这么做的？”
田野自昨晚上就对王氏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厌恶，见田良问起，赶紧摇头说：“没有没有，王氏自己跟我说是丫头吃不饱，我才时不时把自己平日里省下口粮给王氏，我不知道王氏从我这里要吃的，还从珠珠嘴里抢东西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