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揉了揉脖子，对着羊五郎小声抱怨：“五兄，这发冠未免也太重了些，还有这凤翎钗，委实也太多了些，还有，这衣裳，层层叠叠的，足有七层之多，我从未穿过这么厚的衣裳，热的我浑身都是汗水，五兄，我想换衣服了……”
羊五郎晕晕乎乎的望着献容：“换衣服？那你去换啊……”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献容而去，直到献容的身影重新消失在那扇门外，这才回过神来。
自己在这兴晋侯府中的最后一个心愿，便是看着献容穿上嫁衣，如今心愿已了，他也可放心地离去了。他重新地站好了，心里某个地方的那种缺憾终于被重新填满了。
他负着手，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心中有一个地方却一阵一阵地散发着酸楚，几乎要酸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想，一定是自己舍不得献容出嫁，才会这样难受，如今，也只能惟愿她此后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这样才好。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几乎是一瞬间，一颗巨大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他忙抬手擦干净了，又小心地看看四周是否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好在献容那衣裳十分繁琐，她便带了一大群人离去，如今这屋子里剩下的，便只有羊五郎自己和孙氏并她带来的人罢了。
可不能叫这位心思深沉的大伯母瞧了笑话才是。
他悄悄地向着孙氏看去，但他的目光才将将落在孙氏的面上时，忽然凝住了。
孙氏这人，素来善待自己甚于善待他人。她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将自己保养的面色红润，精神状态特别好。但这时她的面上却忽然地显出了一种灰白之色来，她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不过片刻，额头上便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这是怎么回事？
羊五郎大惊，他上前一步，“大伯母，你这是怎么了？”
孙氏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因为疼痛，她的腰几乎都要直不起来了，她另一只手紧紧地拉扯着身边搀扶着她的婢女，感受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流逝着。她结结巴巴的，用了老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来。
“快……快去请大夫来……快……”
不一会儿，她的裙子下面便有了血迹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羊五郎忙伸手去扶她，但他的手不过堪堪挨上孙氏的一片衣角，便被孙氏死死地抓住了。
小腹里传来的疼痛一阵高过一阵，孙氏平日十分柔和的脸这时突然变得十分扭曲了。她死死地咬着牙，狠狠地瞪着羊五郎，“你不能走……快，快去请家主过来……”
因为用力，她原本带着健康粉色的指甲这时也褪去了红润，反而变得惨白惨白的。
她的话一出，立刻便有两个婢女站到了羊五郎的身后，将他的路紧紧地堵住了。
羊五郎原本也没有想过要逃走，只是见孙氏发生意外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紧紧地抓着不放，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
他的心里，对孙氏的鄙夷又更加深了一层。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嗤笑了一声，“先去请大夫，”他指了指自己的袖子，“主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他目光严肃地扫了二人一眼，“莫非还担心我逃了不成？还不快去？”
他的声音里满是对这二人的不满，她们听着，一张脸忍不住都白了起来。
但听羊五郎的意思，似乎并没有真的事情的模样，她们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慌慌张张的下去了。
羊五郎这才回转了身子，将自己的袖子从孙氏紧紧扣着他的手上挣脱了，又将孙氏稳稳地扶住：“大伯母，您如今这副模样，我能将您怎么样？不若先放了我，自己好生地休息着才是。”
孙氏这才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非是听进了羊五郎的话，而是因为她小腹中的疼痛愈来愈强烈，那种难受的感觉也越来越重了。
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着，这时，她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成为一片空白了，只是循着本能地，整个人都忍不住向下坠去，她弓着腰，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簌簌地流淌着。
不过一瞬，她面上原本精致的妆容便早被糊得一团糟了。
***
孙氏再醒来时，几乎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了。她躺在床上，木愣愣地望着头顶上陌生又熟悉的帐子，好一会儿，目光才重新有了焦距。
她的手向自己的小腹探去，那里静悄悄的，一点儿也没有隆起的迹象，甚至，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孩子，孩子呢？
这时，她的心里满是懊悔，悔自己今日不该凑热闹到献容的屋子里，也悔自己明明知道了腹中已有了骨肉，却仍如此大意，害得自己如今落得这般下场。
她将手抵在唇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直到嘴里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才捂着脸低声地哭泣起来。
但她刚刚发出第一声哭泣，便已经有一只温暖的大掌将她血淋淋的手握住了。
那是一个十分温和的声音：“阿妩，你在伤心什么？”
一副极为不解的模样。他的声音如他的人一般，从来都是平和的，不疾不徐的，有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震惊。
孙氏这才泪眼朦胧地坐了起来，她伤心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伸手将羊玄之的腰紧紧地环住了，她将自己的头埋进了羊玄之的怀里，哭泣道：“家主，家主……”
她哽咽着，“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住你的孩子……”
“阿妩在胡说些什么？”羊玄之猛地被孙氏这样环住了，不由有些尴尬，平日里，孙窈娘碍着身份，是决计不会这样做的。今日却有些不同，如果是在私底下，他定会觉得十分开心。
但如今羊五郎和献容都站在面前看着呢。
他觉得自己一向树立起来的威信在羊五郎面前荡然无存了，尤其，是在羊五郎那样揶揄的目光下，他本能的想要避开，但瞧见献容满脸好奇望着自己的模样，忽又改了主意。
想来，献容也是想要一个小妹妹或者小didi的吧？如果孙氏这一胎能够保住，最好是生下他的长子，这样，献容日后在内宫中，也有了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