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这一刻起，对她，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游凤青格格地咬着牙，忍不住伸手想要去狠狠起掐一下她肉嘟嘟的脸，但当他的手触碰到那张细致入瓷的面上感受到手下的温软时，手中的力道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他有些惊讶自己的心慈手软，忙转过头去，又哼了一声：“总之如今你只是我的奴隶，便要好生地跟在我身边，我叫你往东，你便不可往西！”
宣华公主只沉默着一言不发。
被他揪过的脸火辣辣地疼着，上面还残留着几个指印，本能地，她想要发怒——自她有生以来，还从未有过任何人敢这样冒犯于她。
可当她看着那个已转过去的人身上似带着某种落寞的情绪时，原升腾着的怒火却不知为何悄然消失了。
她只好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仍躺在床上的司马衷身上。
不知何时，孙窈娘已悄悄下去，不大的寝殿便只有三个人在内。
一个，是不知又回忆起什么而显得十分仇恨和愤怒的游凤青。
一个是已下定决心舍弃身份要随游凤青离开的宣华。
还有一个，是躺在床上仍双眼紧闭着的司马衷。
玄乎目光复杂地将司马衷望着。
这时，他静悄悄地躺在那里，连声音也没有，若不是能清晰地看到他随着呼吸而缓缓起伏着的胸膛，便真的像是已没了声息。
看着看着，宣华面上却忽不受控制地流下两行清泪来。
那是两颗十分硕大的泪珠，极快速地自她面颊上划过，又“啪”地一声坠在地上，将她脚前晕染出两块小小的湿迹。
宣华公主忙将眼泪擦去，退后两步，朝着司马衷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父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无意外，女儿本该好生地待在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乖乖地跟在您身后，只安静地做您最乖顺的女儿才是。”
她声音有些颤抖：“可是父亲，女儿不孝，已做不到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来在您的身边承欢膝下。当年，母亲不在了，女儿总觉得是您护不住她，便在心中暗暗地怪罪了您这许多年……”她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可当女儿在写诀别书的时候才忽然明白，这一切不是您的错，错的，是那些有野心的人，是那些妄图颠覆大晋的人……”
床上躺着的人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宣华公主并没有发现，仍在苦笑着：“父亲，女儿的命，是您给的，如今女儿将这一切统统地还给您，也当是报答父亲您这些年来生养女儿一场……父亲，您昏迷着，女儿不好一走了之叫您担忧，便写了一封书信与您，待父亲醒来便看上一眼，到底，到底……”
到底也是做女儿的最后一份孝心。
后面几个字，因为难过，她已说不出来，只哽咽着朝司马衷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又膝行至他床边，握了他的手，将手中已折好的诀别书妥善地放在他手里，这才站起身来。
她目光无意地自司马衷面上经过，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司马衷面上似带了一道血痕，因屋子光线算不得好，便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她刚要弯腰细看，袖子却被人重重扯了一下。
“好了。”游凤青面上十分不耐烦：“你要道别，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便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才是。”
他哼了一声，“你这磨蹭的工夫若用来赶路，想是你我已出了宫门，还不快快随我离开？！”
后几个字，他忍不住加重了语调。
他在警告她。
宣华自然懂得他言外之意，她心情不好，不欲与他多言，只将手重新替司马衷掖了掖被角，便转过身来，刚要踏出一步，手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扯了一下。
伴随着的，还有一个十分吃力的声音：“华儿，你，你要去何处？”
宣华公主本能地一抖。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忙转过身来，便见到司马衷不知何时已悄然睁开了眼睛，正十分吃力地看着她，被她按在他手里的诀别书不知何时落了地，他的手便将她的手十分无力地握着。
便是这一眼，宣华公主本已忍下去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曾经顶天立地的父亲，因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变得十分虚弱，曾经十分有力的能将她高高举起的双手现下便是想要握住她的手，也似无甚力道，只是虚虚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甚至，就连他鬓边也似有了隐约的银白。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蹲下来细细地打量他的头发，曾经乌黑的头发不知何时竟悄然掺了几根银丝……
父亲他，他白了头？！
宣华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将手放在他面上细细的摩挲着——无关其他，不过是一个女儿对父亲发自本能的孺慕之情。
这一瞧，宣华公主才惊觉司马衷这一病似乎十分不好。
往日里，因他心态本就十分开阔，加之司马氏一族颜色本就生得颇看，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罢了——两人走在一处时，若不在乎其他，便不像父女，反而更像是兄妹。
实则父亲已是三十上下的年纪。
往日里还未发觉，但他这一病，却似忽然将身体里历年来的隐患全都牵扯出似的，不止白了头发不说，便连他的脸也似比往日多了几分苍老……
宣华公主觉得十分心惊，便连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哭腔：“父亲，父亲……”
看着这样的司马衷，宣华觉得心中十分难过，忍不住伏在他身上低声抽泣起来。
不过是一场病罢了，养几日便好，可他怎的忽然连皱纹也出来了？还有头上的白发，又要怎么样才能去掉……
她越想便越觉得心中难过，心脏处似被人压了一块巨石般叫她喘不过气，十分难受，鼻子也觉一阵一阵地发着酸——比之前写诀别书时更加难过。
之前，他生死不知地躺在那里，因她已守了他许久，早已接受了他悄无声息的模样，加之写信是为了救他的命，心中虽然难过，但尚且还忍得住。
可眼睁睁地瞧着他醒来后的模样时，她却觉得忽然无法接受了——往日里将她护得安安稳稳的父亲，如今虽然醒来，却与往日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