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献容这话不过刚说到一半，便被红玉急急地捂了嘴：“殿下，陛下就在车后，驭夫还跑成这样，您觉得他果真会驻马吗……”
二人一对视，均从双方眼中看到了莫大的恐惧。
她们东倒西歪地坐在马车里，手放在一处紧紧地拉着，仿佛在拉着此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身后传来的马蹄不住地响着，但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像是怎么也追不上似的……
献容费力地掀开帘子一角向后望去，却怎么也看不清身后人的模样——天这么黑，连人影都看不清，若再任这驭夫奔逃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献容当机立断，将头上一根束发的簪拔下，郑重地握到手中：“红玉，你松开我。”
她将面无血色的红玉一把推开，小心地掀开帘子一角，借着马车上悬挂着的气死风灯看见了驭夫——换过几次马车后，驭夫也跟着换了。
这是一个与中原人模样迥异的精壮年男子，穿一身黑色劲装，单薄的衣衫包裹不住的是下面偾张的肌肉。
这时，他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一双锐眼专注地凝视着前方，手重重地一下下将鞭子拍在马背上，驭着马儿朝着远处驶去。
这个人，绝非晋人。
反倒有些草原儿郎的模样……
献容一望便知他的来历，但她在这时并不敢多言，只十分紧张地将驭夫望着，见他似要朝着一条死胡同奔去，忙在风中高声道：“左边才是出城的方向，快，走左边！”
她赌的是这个人不过初来乍到，并不熟悉洛阳城街道的布局，也不知道方位——她却是一早就将这些道路都摸熟了的。
那驭夫闻言，果真转头望了她一眼。
黑暗中，他一双鹰眼如恶狼般，正散着幽冷的绿光。
被这样的目光一望，献容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她总觉得，这个人的目光里似乎带着某种疯狂到足以将一切都毁灭的火……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驭夫！
寻常的驭夫，绝不会拥有这样凶狠的目光！
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地捏紧了：“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的目光不过在献容面上一扫，便移开了，手下不停，驱着马儿调转了方向。
却是向右！
献容大急：“你走错了！这是城南，城门口有无数羽林军，我等若擅自出行，定会被他们的箭射成筛子！快，向左，向左！”
“闭嘴！”那人转头狠狠瞪了献容一眼：“谁与你说我要出城？”
“呵！”他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想叫我向左，好叫狗皇帝救你？哼，老子去。”
借着微弱的气死风灯，献容看见他面上隐约一道蜈蚣般的疤痕在蠕动着，似有生命一般。
献容心中顿时一跳。
若她没有记错，这个人该是，该是……
还不待献容继续想下去，他已在献容肩膀上重重地按一把：“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所以，现在给我滚回马车里乖乖地待着，”目光极危险地在献容的袖子上一扫：“别以为你藏了什么我不知道，滚回去。”
力气之大，几乎要将献容纤弱的肩膀都捏碎了。
献容吃痛，这才回过神来，原本就绷的紧张的身子不由更加僵直：他知道自己藏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将握着簪子的手向后一缩，目光再落在这人身上时，便有些复杂起来。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谋划？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想要将马刺伤……
最可怕的是，这个人似乎并不是阿兄派来的人。若是阿兄的人，只会带自己去红楼，而非如今这个态度，也不知道他会带自己去哪里……
但献容到底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只好急急地退回到马车中。
她坐下来，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好半天，才在东倒西歪的颠簸中出了一口气。
好险。
差一点，就被这个人扔下去了……
退回马车之前，她目光在驭夫的手背上一扫而过，自然看到他捏紧的拳头，和他身上隐约的怒气。
好像下一刻，他果真会暴起，将自己丢下马车，让自己横尸当场……
她便是再绝望，也从未想过死亡。
献容不住地给自己顺着气，直到呼吸终于重归平缓时，她才终于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
原本有些逼仄的马车似较之前空旷得多，也安静了许多。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献容心中一跳，这才发现马车中竟只剩下她一人还在。
红玉不见了。
那个说要誓死跟随自己的义婢，在一眨眼的工夫，悄然消失了……
她消失的悄无声息。
献容不知红玉究竟是被人掳走，还是自行离去，只好在心中暗暗祈求着红玉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但不知怎的，一颗心却总是七上八下忐忑得紧。
唯独一盏灯微弱地在角落里发着光，那小小的火苗因马车的颠簸不住剧烈地跳动着，在马车里骨碌碌地滚来滚去。
献容紧张地将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死死地望着，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似的，咚咚咚的。
怎么办？
驭夫不是阿兄的人！
那他会是什么人！
她按着自己狂跳着的胸口，眼睛满是惊惶：这个人，既然不是阿兄派来的，又对自己怀着一种莫名的恨意，自己如今落到他的手里，正如羊入虎口一般，若再发生些什么，那该怎么办……
她急得几乎连汗水都冒出来了。
献容死死地将那盏微弱的灯瞪着，一直瞪着，如在看着自己的救赎一般。
嘈杂的追逐声似忽然远去了。
马车因晃荡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惨叫也似忽然消失无踪。
就连心跳，在这时也忽然也像是悄悄地停止了一般。她的眼睛，心上，只看得到那一簇微微跳动的火苗。
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生的黑暗都驱散，将之重新点燃，然后成为这世上最明亮的一束光。
她紧张地将那簇微弱的火苗望着，手中紧紧握着的簪子忽当啷一声落了地，摔成四分五裂的碎片，但献容看也不看，只紧张地将那簇火望着，手指微抬，悄悄地朝着那簇火伸了过去。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屏着呼吸，疾速地将那盏微弱的灯捉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簇微微跳动着的火苗，生怕它就此熄灭。
她将垂下来的车帘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