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华公主再望游老的目光便有些紧张起来。一双本就蜷在袖中的手更是不自觉地悄悄收紧，将袖子抓得死死的：“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语气里，已充满了惊惶。
听了这话，游老面上却露出一丝十分诡异的笑容来，但他并不搭理宣华公主，反而将身侧一根造型十分奇特的短笛摸出，放至唇边，手指微抬，便有一段十分诡异的笛音响起。
片刻，已有一个老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他也不惊讶，只低声吩咐了什么，那老仆便点了点头，又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游老随意地将笛子重新放回去，目光闪动，又重落在宣华公主面上，见她似面上有异，也不觉得奇怪，只随意地拖了一个凳子在一旁坐下来。
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
宣华公主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腰间流连——游老的腰，也不似老朽般弓着，而是板板正正的，用掌宽的腰带束着。
那是一个十分诡异的姿态。
那微微起伏着的腰线，随着他的动作扭动这，竟似比这世上所有女儿家的腰肢都要来得更加纤细和灵巧，但在这之外，却又带着某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力道。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壮年人。
他这样精神焕发的模样，又哪里是一个老者？
但宣华公主的目光不过在他腰上略一停留，便落在了另一样物什上面——那根短笛，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似甚为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还不待她问出声来，之前出现的老者又端了铜盆并毛巾等物悄然出现，小心地将之搁在桌上，又默默地下去了。
宣华一直沉默地注意着他的动作，见他姿态优美地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从里面倒出几滴泛着微黄的液体，水面微荡，不过片刻，便消失无踪了。
她好奇地注视着游老的动作。
游老知道她在看他，不知怎的，却突地生出了一种想要捉弄她的兴致来——天知道，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起过这样的兴致了。
他站起身来，伸手便将在一旁好奇望着他的宣华公主拉了起来，指尖在水面轻巧地点过，出手如电，已有两块小小的水痕落到宣华公主面上。
宣华公主只觉得面上起了一阵刺痛，不由大惊：“你，你给我弄了什么？”
她用袖子费力地擦拭着面上被打湿的痕迹，不知怎的，她觉得那些被擦拭过的东西似悄悄地发起痒来，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子在面上爬动着似的。
她越是擦拭，面上便越痒，到了后面，她连动都不敢动，只带着哭腔问他：“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毁……”她到底有些挣扎：“是不是毁了……呜呜呜……”
还不待游老回答，她已捧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游老便眼睁睁地看着她哭泣，看着她将双臂紧紧地抱着蹲在地上哭的一抽一抽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快意。
不能折磨那个人，便折磨折磨他的女儿，也是好的。
他压抑着心中隐约的不适，欢快地将哭泣着的宣华公主望着，直听得不耐烦时，才伸手将她拉起来，满脸都是不耐烦：“哭什么哭，不就是一副皮囊罢了，毁了便毁了！”
他恶狠狠地从怀里丢出一个小小的靶镜，满面嫌恶：“猪头一样，真是丑死了！”
宣华公主看清他面上的嫌恶，不由更是紧张，捧着那张小小的镜子也不敢看——大凡小姑子，都是爱美的，他说她毁了容，她又怎敢去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只将那镜子紧紧地捧在手中，有几分虚弱无力地扶着凳子坐下来，将头偏到了一边，又低低地哭泣起来。
她不再看他，但耳朵却悄悄地支棱着，听着他传来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是在洗脸，又在拧帕子。
她也悄悄地将自己手背拧得紧紧的。
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连着落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却忽地响起了低低的笑：“说你是猪头，你还真是猪头。”
那声音比之前更加好听了不少。
见宣华公主仍愣愣的，他又动手推了推她：“好了，别发愣，你当我真会毁你容？你既这么怕，为什么不照照镜子？”
宣华公主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将那张小小的靶镜举起来，这一看，心中却剧烈地狂跳起来。
她足望了许久，这才在对方低低的笑声里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我的脸，我……”
她激动到语无伦次。
但话来没来得及说完，当她看清面前这个人的容貌时，声音却突地戛然而止。
面前呈现的，是一个不知年纪的少年郎——那是一张极为白皙的面孔，比之最美好的羊脂白玉似更多了几分温暖，又微微地透出血色来。
这张几无瑕疵的面上嵌着的是微长的凤眼，斜飞入鬓的眉，高挺着的玉鼻，还有一张微微向上翘着的粉润的唇。
若是宣华公主没有看见他脖子上微微的凸起，几乎要将他看成一个小姑子。
这，这是一个玉郎啊！
是足够风靡万千洛阳少女的少年郎，身材欣长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无数风流雅韵的玉郎啊！
若不是时间和场合都不对，她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就如洛阳城中每一个追着玉郎跑着的少女一般，恨不得立刻就朝他丢几个果子，或是簪钗首饰过去，将他砸上一砸，好引起他的注意，也好叫他多看自己一眼……
这少年，怎会生得如此容貌？
宣华公主痴迷地将他望着，足望了许久，才又觉出几分些许不同来——这少年，似比她见过的每一个玉郎都要来得干净和漂亮，便是这样被她干巴巴地望了一会儿，耳朵便已悄悄地范起红来。
这竟是一个十分腼腆的少年郎？
她想到洛阳城中的那些玉郎们，只觉得在这个人的面前，那些活色生香的玉郎却像是忽地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一般——
只有他，才堪配得上这玉郎的称号来。
像是前朝的卫阶，每每出行时，总能引来万人空巷……
宣华公主敢打包票，若这玉郎顶着这张真容出来，定会引起一场很大的轰动……
某一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易容——
若自己没有被他掳来，若只是在洛阳城中的街头惊鸿一瞥，她也定是那万千追着他跑的少女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