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容只是呆呆愣愣地站着，听着屋内那个温和的声音在同那个人说着话，也听着那个毫不留情的声音从屋内那么丝毫没有遮拦地，一字不漏地传入自己的耳中。
阿兄说，青玉不过是他随手在路边买来的一个丫头片子罢了，不过是因用着顺手，这才高看她一眼罢了。至于青玉的姿色，却不过是中人之姿，石氏如当真以这个借口悔婚，倒是有些无稽之谈的好笑了。
“再说。”他又添一句，“青玉不过是我养的一颗棋，如今还在培养着，尚且不能入眼，待日后调教好了，我却是有大用处的，至于现在，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父汗挂心的必要。”
屋内有片刻的沉默。
仍是那个不知晓姓名的人开口：“便是这样，你也要将她远远地送走才是。如今她已在大汗那里挂了名，若是哪一日他想起来，或是纳入帐中，或是赐与大王子石勒之流，也未可知呢。若是到了那一日，你当如何？你既豢养了金丝雀，想必也想要将她好生地护着，远远地送走才是——”
这番话中，有着明显的试探。
但当局者迷的献容听不出来。
她的心绪，早已停留在那个人口中所说的那句将自己赐给“大王子或石勒之流”中，便再也转不动了，或者说，是在亲耳听到阿兄说自己不过是他“豢养的一颗棋”时，便已觉得心痛更甚，几乎要将她的眼泪都疼出来。
阿兄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她更是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她重重一把将门推开，正对上的却是一双极具有侵略性的眼。
那双眼就将自己定定地望着，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自己的兴趣：“永明，这便是你豢养的金丝雀？”
他说话时，目光甚至连半寸也没有从自己的面上移开过，只是将自己望着，微微地歪了头问着阿兄。
阿兄似因献容的莽撞而明显地流露出不悦，只对着自己冷声道一句：“出去。”
献容这才回过神来。
她终于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往日里的沉着冷静，在听到阿兄的棋子言论之后，突然统统地化为了灰烬。
她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勉强地维持着最后的半寸尊严，一步一步地朝着身后退去，直到自己的脚后跟狠狠地撞在门槛上时，才将两扇被自己打开的大门缓缓地合上，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雨仍在下着，但她却拒了仆人送来的伞，只一个人孤寂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着。
她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那场磅礴的大雨中，只觉得那场雨是自己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雨，几乎要将她从里到外都淋湿了。
从手指到心脏，每一寸都在不住地疼着——那是一种十分难以忍受的疼痛，不过是区区的几步，却像是将她毕生的力气都用尽了一般，最终，她倒在距离自己小院不远处的小石子路上，任由小石子旁的荆棘丛毫不留情地将她身上划出无数的伤口。
那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他不过将自己当成一颗棋子。
他要将自己送走。
那一天来得很快。
黑衣人出现后不久，阿兄果真消失了。
献容是有些庆幸的。
那时的她尚且还在庆幸着不必面对阿兄即将要将自己送走的困境，也庆幸着他突然的离去——他离开的时机那么恰当，在她昏迷之后，在她知晓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之后。
阿兄再一次出现已是三月之后了。
那时已是永康元年的春日。
她眼睁睁地看着阿兄风尘仆仆而来，心中虽痛，但却仍控制不住地为这个俊美的人而心中激荡。
他的话说得开门见山：“青玉，有些话我从前打量着你还小，便未来得及告诉你。但如今你年届十四，已是足以嫁人的年纪，从前有些不好开口的话，如今也像是突然就能说出来了一样。”
他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献容，目光欣慰，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原来不知不觉我的小青玉已这么大了。”
他伸出手来，想要如往常一般地拍一拍献容的头，献容也做好了被他拍头的准备，但等了半晌，预料中头顶的重量却始终没来。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见阿兄只将手虚虚地悬在半空中，见到献容有些不解的目光，便似有些尴尬的模样：“青玉大了，如今已是一个聘聘婷婷的小姑子了。男女有别，从前阿兄能做的，以后却是不能做了。”
他似有些惆怅的模样，“阿容，那天夜里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罢。”
声音里，带着某种不容反驳的笃定。
献容只定定将他看着，恨不得将他这一刻难得的温柔牢牢地刻在心中。
但沉默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罢了。
嘴巴已毕大脑先一步行动起来。
“青玉，青玉大了。”她微微地笑着，心里却如刀割一般：“阿兄若有吩咐，阿容便是拼着这条性命，也是万死不辞阿兄的吩咐的！”
“青玉。你这样很好。”他果真似有些满意的模样，但似又怕自己做得太明显，便又急急忙忙地加上一句，“青玉，你也别怪阿兄，阿兄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他犹豫着同献容解释，“你也别怕。阿兄这些日子不出现，实是为了青玉你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接下来的便是献容后来所经历的一切。
他同献容说；“青玉，泰山羊氏有一个嫡长女，三四岁时不慎走失了。我此次离去，便正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献容便笑：“那阿兄可查清楚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刘曜没有发现献容的异样，只轻声地为她解释着：“我遇你时，你在南城，恰巧羊氏祖宅也在南城。”他似有些兴奋的模样，瞳孔不自主地收缩着，“青玉，你会不是是羊氏嫡长女？我派去的人查的很清楚，那羊氏嫡长女走失时不过三四岁，你的年纪那么恰好的也是三四岁……”
他将自己怀中一张薄薄的纸掏出来给献容看：“青玉，我已查清楚了。羊氏那个嫡长女，名字唤作献容，年岁与你相差不大，倒是不必担心。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点，”他望了献容一眼，“你们汉人素来注重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