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娘便有些犹豫。
按照楼中的规矩，若是有人要入这道门，素来是不许带任何东西的。可他带了不说，那背上的看轮廓却像是一个……
人。
这怎么可以？！
规矩是一早定下的。若是有人违反了这条禁令……
她不敢想。
但见黑衣人容色冰冷，她又觉得有些惧怕。
这个人，虽是异族，但举手投足间却别自有一番气派——比之洛阳大多数的贵族，甚至还要强上几分。
她不过堪堪一望，便觉得心中惴惴。
但终究是理智占领了她的惧怕。
“这是楼规，还请贵客不要为难我等才是……”
虽仍是十分惧怕的，但她却依旧坚定地将这话说了出来。
比起这个人来说，还是从未在人前露过真容的楼主更加叫人害怕。比之这位只会见一面的客人来说，楼主的威慑力明显要大上许多……
她一站出来，门口两个护卫忙也跟着将剑驾到了黑衣人的脖子上。
但那黑衣人却似丝毫不惧的模样，他被两柄剑比着喉咙，身子却仍站得稳稳的，就连面上都没有露出半分的恐慌来。
他只静静地站着，便已让在场的众人感觉到不安了。
他面上的那道蜈蚣似的疤痕似突地有了生命一般，隐约地在他面上张牙舞爪地游走着，长长的腿不住地抖动着，爬行着，几乎叫人忍不住想要对着他跪拜下去……
但那不过是众人的错觉罢了。
事实上，这个人仍只是稳稳地站着，动也未动地站着。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时间似过了很长，但似也不过只是一瞬的工夫，小院深处突地响起一个十分柔和的声音：“让他进来。”
声音郎朗，如击玉石。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将青铜剑收回了，又悄悄地退至一旁，连半片眼风也不敢再停留在这人身上了。
他继续朝着声源处走去。
花娘替他开了门，便站至一旁，不敢再上前一步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朝前走去，忍不住向他背后打量。
恰在这时，或是因黑衣人捆的有些松脱，一只细白的手从大氅中显出来，虚虚地挂在半空中，随着那人行走的动作而不住地摇晃着。
胳膊上，一只坠了流苏的金臂钏也跟着不住地晃荡着，在空中有节奏地划出一道道令人炫目的弧线，几乎让她的眼都看呆了。
她双眼发直地望着那只手臂越来越远，几要消失不见时，才发出来一声惊呼：
“怎么是她！”
她不是应该在皇宫中做她高高在上的贵嫔娘娘，皇帝宠妃吗？
怎的会失了意识出现在这里？！
这个答案困扰了她半夜，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好在第二日她一醒来时，那个答案便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整个洛阳乃至大晋传扬开来了。
那是，一个好不容易兴起的家族，不过在大晋泛起一朵小小的浪花，便又飞快地覆灭了。
它的消失，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也代表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启。
但这都是后话了。
那黑衣人直直地朝前走着。
这小院把守甚为严密，他不过行了数步，便看见一队接一队的护卫不住地巡逻着，每过一道门，便又有不同的人来引路。
短短的百来步路，竟叫他有了些再入了一道皇宫般的感觉。
这些护卫，都不过是摆在明处，装样子的。暗处，还有无数双眼睛都在偷偷地打量着他，全神戒备地望着他。
他相信，只要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异动，立时便有箭朝着他疾射而出，让他血溅当场。
此处的戒备森严，似乎比之晋皇宫也不遑多让——甚至比皇宫的守卫更加严密。
但好在他是见过大世面的，即便是面对这么多双明里暗里的眼睛时，也丝毫不惧，脚下的步子仍迈得稳稳当当的，丝毫也未见慌乱。
直行至小院最深处时，他才见到了那个人。
对方并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戴着一个十分可笑的娃娃面具，将自己所有的容貌都掩去了。
就连他的衣裳，也不过是粗布麻衣似的，甚不起眼。甚至，就连这些麻衣，也是十分宽大的——恰到好处地将他的身型也掩去了。
叫人一望，却只能记得住他面上那个可笑的娃娃面具，至于印象，却让人只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商人旅客罢了。
若是走在街头，定不会有任何人看他一眼。
庶族贱民，实是无甚值得追捧的。
但这人周身风华，却是粗布麻衣所遮掩不住的——至少，在懂得的人眼中，他的这一身不打眼的粗布麻衣，便已胜过世上绫罗绸缎多矣。
黑衣人便朝他冷笑一声：“你这处，可真是难找。”
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嘲讽和不屑。
又道：“你戴着这假壳子给谁看？莫非是当我认不出你吗？”他咳嗽一声，将身上的布解了，又将孙窈娘牢牢地抱在怀中，这才轻哼一声：“永明小将军？我的……好妹夫！”
面具人这才站起身来。
他朝着黑衣人行了一礼，再站起身来时，修长的手指便按在了面具之上，不过轻轻地一动，便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来：“兄长，许久不见了。”
他也未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这个人。
黑衣人正是他妻子卜氏的嫡兄，二人平日里感情甚好。至于他——
他正是刘曜。
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刘曜。
二人得知对方的身份时，都有些吃惊。
尤其，是当刘曜看清他兄长怀中那个女人的脸时，就更加吃惊了：“兄长，她……”
那人咳嗽一声：“这是我的女人。她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待我回去草原后，定是要娶她的……若非今夜她受了一番磨难，我也不会找到你这处来。”
他的女人？骨肉？
刘曜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若他没有记错，若他没有算错，这个人，当是司马衷的贵嫔才是……当是，他特意推出的那一个，用来作为替献容摆脱司马衷棋子的人才是。
她怎会与这人在一处？莫非，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不成？
但还不待他继续想下去，已听得这黑衣人一连串地吩咐：“去，给我找一个安静一些的房间，再去请巫来。”
草原上，没有大夫，有的，只是巫。
他们坚信，巫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足可活死人，肉白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