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叶尘如往常一样拎着飞云楼的食盒登上藏月阁的二楼，推开正中间的那一扇房门。
房门推开，内阁中正有一纤细身影站在窗前背对着他，背影窈窕，看身形正是一直在此养伤的那名黑衣少女，只是这次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裙，乍见之下多了丝出尘的气息。
叶尘匆匆瞥了一眼，如平时一样将食盒放在桌上便准备离去。
但就在他将要转身的瞬间，身后的房门忽地关上，房间似乎也一下子变暗了。
“果然还是来了！”叶尘心中一紧，这些天眼看着少女的状态一次好过一次，心知两人了断的时候就快要到了，虽然已经做了准备，但实力的绝对差距还是让他心怀忐忑。
少女转过身，脸上已经蒙上了面纱，一双秋水明眸也随着转身看了过来。
“我的伤已经好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叙述一个事实，若是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像一对将要分别的情侣临别时的告白。
叶尘听完扯了扯嘴角，竭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恭喜师姐！贺喜师姐！”既然要离开了，那有些人和事就要处理干净了。
“我不是凤鸣谷的人，更不是你的什么师姐。”少女看着他，顿了顿，问道：“你怕我杀了你？”
“是。”叶尘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想死！”
经过他多方打听，猜测这少女应该是游荡在附近的散修，也就是没有加入宗门的修士。
由于没有可以依托的宗门，散修的日子非常不好过，经常会为了修炼资源大打出手，劫掠宗门弟子，杀人越货的事更是屡见不鲜，所以在坊市传言中那些散修简直就是山匪路霸，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
所以叶尘才会这么害怕，虽然眼前少女的形象与传言中凶恶散修的样子一点也不符合，但也不妨碍他总往坏处琢磨。
“我确实杀过不少人，他们每一个都不想死。”少女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语气也变得活泼起来，“你这样的凡人待在这满是修士的修真门派里，难道不觉得活着没意思？”
叶尘摸了摸脑袋，搞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师姐什么意思？”
“修士乃修天之士，掌握着莫大的力量，与凡人相比便是那山上青松与陌上微尘，悬殊判若云泥！你有心，这其中的落差自可体会？”
叶尘默然。
少女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俗话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有心的燕雀见识过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鸿鹄，见过那种大志向，又怎甘心困于燕雀之躯？装了大志向的心已经不能容于燕雀之躯，便会觉得此生无所值，不如早死早超生，转世投胎说不定下辈子就能投身鸿鹄之列！”
叶尘闻言苦笑一声：“师姐这是要我自裁啊！只是师姐一炼气期修士，与那金丹期、元婴期真人的差距恐怕远超你我之间；那金丹期、元婴期真人与那传说中仙人相比，其间差距又是兆亿千百倍，若都如师姐所说，那这天下所有人不如都就地抹了脖子，好去投胎算了！”
听完他这话，少女的眼睛弯如月牙，似乎笑了起来：“你倒是伶牙俐齿的！”
“不敢！”叶尘听出语气中的笑意，心中一喜，继续说道，“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但鸿鹄又怎知燕雀之志？世间万物苟且而活，各有各的活法儿！”
少女似乎在微笑着看着他：“小小凡尘倒是有些见地！”
“你既入了凤鸣谷的门墙，可见也是身俱灵根之人，身上怎的没有半点儿修为？”
叶尘闻言苦笑，回道：“小人是五行灵根，这天赋可说是似有还无，早已对修行之事不抱念想，一心只想在这仙门之中安稳过活，赚些银子好做个富贵闲人。”
“倒是个有心的！”少女笑道，“这样也好，修行之路虽是长生捷径，但这路上的人大多数恐怕还没有普通凡人活得久呢！”
叶尘默然，他对修仙界的事知之甚少，不便接话，听语气，眼前这少女虽然看起来与他同龄，说话却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不过你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少女话锋一转，继续道，“数十年前，就在这凤鸣谷中，便有一惊才绝艳之士，其修为增长虽然比不上那些塔尖儿的，但也是少有的天才人物，最重要的……”
少女顿了顿，看着他意味深长道：“那人跟你一样也是五行灵根！”
叶尘眉毛跳了跳，问道：“师姐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少女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
“师姐玩笑了，”叶尘淡然道，“那样的人物必是有大气运傍身的，又岂是我这种凡尘小人可以奢求的？”心中却是对少女的话有些不信，五行灵根与天才，反差如此之大的人物身在凤鸣谷的他怎么没有听说过？
“本就是个玩笑，”少女伸了个懒腰，继续道，“不过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论下去了，散修藏在宗门之地终究不安全，我的伤已经养好，该走了！”
这人也是雷厉风行，说走便要走。
右手轻轻一挽，一个巴掌大小的金色布袋抛了过来，正是当日无名山谷中叶尘最初见到的那只有着凤鸣谷标记的储物袋。
“这袋子是我劫杀过路散修抢来的，看起来是凤鸣谷之物，留着无用，便送与你吧！”
说完纤细的腰肢一扭便翻出窗外，待叶尘走近，只看见一道流云似的身影向远方飘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远处的山坳中。
叶尘愣愣的站在窗前，手抚着胸口，犹自不敢相信，竟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担惊受怕，唯恐被杀人灭口小命不保，谁知到头来都是自作多情，庸人自扰。
“过路的人偶尔会踩死地上的蚂蚁，但不会特意去踩。”自嘲的做了个不恰当的比喻，叶尘将窗户关好，走出房间。
至于那所谓的千机散，现在看来只是一个骗局，也是，谁也不会把那么名贵的毒药用在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身上，实在太浪费了！
走出崇崒殿的叶尘头也不回，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将有关那名少女的事深埋心底，谁也不说，以免节外生枝。
他现在还只是一介凡人，以后要低调行事，求稳求安，只要一步步细心筹谋，靠着青铜残片的神奇功效，未必不能修炼神通，成为人上之人！
想到这里，叶尘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脚步都不由得快了几分，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后山的无名山谷中把那青铜残片挖出来。
不过少女刚走不久，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只能忍住难耐的心情，准备明天再去取回残片。
至于那只有着凤鸣谷标记的储物袋，没有任何修为的他不能用也不敢用，若是在外面被有心人看到认了出来也是一桩大麻烦，于是就被他扔在了藏月阁的一个小角落里。
——
从崇崒殿出来后，叶尘径直回到了小木屋，自从几天前与石鹏飞闹崩之后，两人就再没交际，自然也不会继续帮其打扫山门，这样一来倒是有了不少空闲的时间。
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叶尘百无聊赖的看着屋顶结网的蜘蛛，脑中不停的盘算着。
现在黑衣少女的事已经了结，不管她跟凤鸣谷有怎样的恩怨，只要自己不节外生枝，不说出去，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麻烦；石鹏飞的事，两人已经闹掰，今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交际，这样自己在凤鸣谷真的是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不过这样也好，青铜残片是个宝贝，就算别的不说，单那能够催熟灵谷的效果就足够所有人疯狂，自己身怀这样的秘密是绝不能被人察觉的，亲近之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青铜残片是个宝贝，而自己却没有修为傍身，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保障之前是万万不能暴露的，否则不但宝贝会被夺走，自己的身家性命恐怕也保不住。
这样的话以后用青铜残片催熟的灵谷只能藏起来偷偷食用，决不能被外人察觉，自己在外面表现出的能够公开使用的灵谷数量每月也只有一斤，毕竟杂役弟子每月也只有这一斤灵谷的月例了。
心中盘算一番之后的叶尘起身从床上下来，走到一边瘸了一条腿的桌子旁，将一本用来垫桌脚的小册子拿了起来。
拍了拍上面飞扬的灰尘，只见册子上工工整整的印着四个字《引气法诀》，这是当初入门时凤鸣谷发下来的，不论是杂役弟子还是正式弟子，人手一本，听说是最基础的引气吐纳之法，在外面也是烂大街的货色。
叶尘的这一本自从发下来就一直被他用来垫桌脚，现在境遇有变，这还是他第一次翻开。
“极静入寂，心念如识海，神魂游天外，明心而內视……”叶尘一字一顿认真读着，一边读一边思考着。
他是能够识文断字的，甚至在朱家村单论学识他还能排上前几。村子里有个几度落榜的穷酸秀才，屡试不第之后心灰意冷在朱家的赞助下办了个私塾，叶尘就是在里面当奴才的，成日里在学堂里拖地搬书，伺候一帮猴似的大少爷们。
他并不是生来喜欢读书，只是看到朱家的少爷们都在被逼着读，所以他也要偷偷的学，甚至还要更用功。
《引气法诀》通篇读下来并没有生僻字眼，也没有晦涩难懂的地方，对于如何开始修炼记录得十分详尽而浅显易懂。
叶尘放下书，思索一番后重新爬上床，按照书中所描述的那样盘腿坐下，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开始试着打坐冥想。
所谓修炼，就是将体外的天地灵气引入体内，经过法诀的指引运行于经脉之内，最终炼化为修真者如挥臂指的灵力，修士所施展的种种绝妙神通便是以这种灵力为基础的。
而灵根则是这一切的基础，灵根是一颗种子，只有身俱灵根之人才能够感应到外界的天地灵气，继而才能引气入体然后炼化为灵力。
仙者，长生仙去。天道有缺，凡人这才有了成仙长生的机会，灵根就是机会，单灵根最强，双灵根次之，三灵根再次；而五灵根五行俱全，相生相克，太过圆满，所以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最弱，仅仅稍强于没有灵根的凡人。
叶尘盘腿打坐，默念口诀，沉心静气试图按照法诀中记载的那样去感知游离在体外的所谓天地灵气。
可惜一连静坐了半晌，直到腿都坐麻了也一无所获。
叶尘捶了捶酸痛不已的大腿，扶着墙艰难的站起身，从刚过午一直打坐到了日落黄昏，对于那所谓的天地灵气他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反倒是半天打坐下来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听说谷内那些前辈长老们闭关动辄数年，数十年的，也不知他们那么大的年纪怎么受得了？反正这一无所获的半天下来让他感觉比扫了一天的湿落叶还要辛苦。
看看窗外，赤红的日头只剩下半边脸，肚子又合乎时宜的叫了起来，叶尘便活动活动身体离开小木屋，朝着杂役食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如往常一般与过路的弟子打着招呼，杂役弟子认识的随口说上几句，不认识的见面也点头致意，若是遇上正式弟子，不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一律退到路边低头弯腰，表现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叶尘在这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除了石鹏飞之外也没有相熟的人了，不过一同入门的杂役弟子很多，彼此之间也都见过几面，又没有什么利益纷争，所以同一等级的杂役弟子之间基本还是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过外门弟子之间似乎就不是那么和谐了，联想当日在山门处碰上的朱俊才四人，虽说是一伙，但言语之间似乎也在相互挤兑。
听说外门弟子入门之后都会抱团，组建大大小小的团体，彼此之间争斗得十分厉害，也不知道在争斗些什么？灵谷？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叶尘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着，这些东西平日里他是不会关心的，毕竟那时候还只是想老老实实的做杂役赚银子，但现在有了别样的心思，这些从前道听途说的东西就被他重新从脑海底部翻了出来。
一路想一路走，很快就来到了食堂门口。
此时正是饭点儿，食堂门口熙熙攘攘，叶尘刚要进去就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回过头，只见石鹏飞正站在不远处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叶尘站在原地，先是笑了笑，紧接着又皱起眉头。
对于前几日的那件事，其实他已经释怀了，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断不会只因为几句话就绝交。
只是……叶尘眉头皱起，他现在有了青铜残片，等于是有秘密在身，而且还是事关修炼的秘密，石鹏飞一向对修炼十分狂热，若是两人关系再次亲近起来的话……
叶尘皱着眉头，直觉告诉他有些路还是独自一人的好。
最终，叶尘在门口短暂的停留一会儿后转身走进去，没有说一句话。
身后的石鹏飞看着他转身，愤恨的握了握拳头，跺了几脚，然后也转身逆着人流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