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太爷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并排而行，被灰家子弟领进了大殿，殿下各家子弟自觉让开一条道路，直通三位家主所在的台阶下。
胡三太爷身后跟着十名胡家子弟，天狐夫人和萧蔷姐妹赫然在列。老妪身后也有十名随从，都是精壮的汉子，身穿劲装，只有一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在老妪的身旁，一路搀扶着她前行。
老妪身形佝偻，虽然头发银白，面上却很红润，也不见有多少皱褶，总是带着一团和气的笑容，甚为慈祥。
胡三太爷则是腰背笔挺，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面容严峻，双眼微眯，先瞥视一眼柳蝰，继而目光落在了灰衍的脸上。
灰衍能觉出那目光中的敌意，心头略微打了个突，干笑两声，道：“胡家不是与精灵府决裂了吗？没想到消息依旧灵通，二位今日来是为了缺月之事？”
胡三太爷没有答话，身旁老妪笑眯眯的开口，声音虽然苍老，却也让人十分舒服：“是，也不是。我们确实听说了安城精灵府的事，而且在那之后，缺月与胡家已经有过一次较量。但今日，我们主要是想了结一笔五十年前的旧账。”
柳蝰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胡三太爷，以他的修为和眼力，自然能看出对方也已经踏入了虚境，与自己相去不远。寒声问到：“我们之间还有何旧账？”
听了白老太的话，柳蝰第一个能想到的，便是胡家经过五十年的修养，如今恢复过来，要找他们讨还当年围剿胡家的血债。但那笔冤枉债，五家人谁都没有讨到好，都各有伤损。可是自己刚有尽弃前嫌，重聚五家的打算，若胡家真的在此时旧事重提，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所以柳蝰只能装装糊涂，先看看他们的反应。
白老太何尝不知柳蝰的心思，旋即笑道：“柳大哥误会了，我说的是五十年前，全真派直捣北方精灵府腹地，杀伤胡家、白家上百名族人之事。”
柳蝰一怔，还未答话，一旁的黄二爷冷笑道：“白老太，你是老糊涂了吗？全真派杀伤你白家人，不去找全真派讨债，却来找我们？”
白老太却是不生气，脸上笑意更浓，不急不缓的继续说到：“若我说五十年前是有奸细串通了全真派，而这奸细，就在你们之中，你还会觉得我们今日来的荒唐吗？”
“白老太，红口白牙，讲话要负责任。”灰衍在一旁阴仄仄的说到。
柳蝰也是冷笑连连，只不说话。
胡三太爷一声冷哼，突然开口：“全真派绕开外围八个分部，直驱奉城总部，难道是巧合？奉城总部六道禁制，全真派轻车熟路，若非事先得人知会，岂能如入无人之境？北方精灵府刚一遭袭，我们便向你三家发出了求援，柳、黄两家相继赶到，为何盘踞中原，离北方最近的灰家却姗姗来迟？”
胡三太爷始终盯视着柳蝰，每一声逼问，都让柳蝰眉头越皱越深，其实胡三太爷所说，柳蝰当年不是没有疑虑，但也不能因为毫无根据的猜测就武断行事，让精灵府在自己手中分崩离析。
“胡老三，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指我灰家串通全真派咯？此事我早已向柳大哥说明，中原精灵府分部虽不多，却都是冲要之地，我不能不妥善安排，以免被道门趁虚而入。”灰衍小眼圆睁，怒声说到。
“哼哼，说到冲要，就更加奇怪了，全真派势力也多在中原要地，他们为何偏偏要突袭北方的精灵府？而你灰家在中原的精灵府却安然无恙呢？”
“这······也许全真派当时就是想向外扩张势力，中原他们经营几百年，根基稳固，南边有茅山和天师，西去有崆峒，再往西更有佛门密宗，北方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攘外必先安内，这么简单的道理全真派难道都不懂？再者说，当年全真大批精英突袭北方，你何须什么妥善安排，只要带着人马围攻全真山门，北方危局顷刻可解，又何至于使胡、白两家损失惨重？”
“说一千道一万，你胡老三不过是猜测罢了，可有证据？”说着，灰衍瞟了一眼胡三太爷身后的胡韵儿，嗤嗤一笑，阴阳怪气的道：“难保不是因为你们胡家私藏了江明华，才有此一祸。江家人对道门的诱惑，可远非我们精灵府可比。”
他此话一出，柳蝰和黄二爷脸上也都有了些狐疑之色，灰衍所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两方人一时间僵持不下，胡三太爷列举自己多年思虑的诸多疑点，灰衍插科打诨，将事情引向别的方向。说到底，这件事就在于没有拿住证据，所以才难以有定论。
胡三太爷和灰衍争吵不休，柳蝰脸色越来越阴沉，黄二爷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态。如此下去，事情难有了局，白老太呵呵一笑，打断二人道：“这样争吵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死伤了那么多族人，作为家主，我们理当给族人们一个交代。灰老五，你可敢让我们在你这里搜上一搜？既然你说你与全真没有来往，也借此自证清白，如何？”
灰衍全身气势一凛，连连冷笑道：“你拿我灰家当什么地方了？你要给族人一个交代，我若应允了你，我又如何给我族人交代？我如何立身家主之位？”
灰衍的话一落地，呼啦啦一群灰家人都将胡、白两家人围了起来，怒目而视，在自己地盘上，岂容外人放肆！
胡、白两家的人也都气贯全身，跟灰家的人势成对峙。
胡三太爷眼中精芒连闪，面容冷峻，捻动着自己的胡须，缓缓出声：“你们人数虽多，我胡家却也不怕。柳大哥，我也知你为如今形势忧心。当下唯有几家联手，才能保住精灵府，保我妖族存身立世。可若放任毒瘤留在精灵府中，他日终为祸患。”
柳蝰自然明白如今的危急，何况白老太方才所言，胡家已然与缺月交过手了，看样子似乎还没有吃亏，所以他更加需要胡家的力量。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向身旁的黄二爷和灰衍，若有询问之意。
灰衍一看柳蝰动摇，登时着急，大声道：“柳大哥，您也对我有所怀疑？我灰家虽是五家中实力最弱的，可以不能让人随意栽赃。何况这事关我灰家尊严，若他们在我这里找不到证据，明日再说是你们柳家私通全真派，也去您那搜上一搜，您也同意吗？”
“放屁！”柳蝰面色瞬间铁青，一声爆喝：“柳家的地方，焉能让他人胡为！”
灰衍被柳蝰的暴怒惊的后退一步，缩缩脖子，嘴里呜哝：“那不还是，这事我也不能让步。”
看着气氛又陷入僵持，黄二爷赶忙打个圆场：“现在外敌当前，咱们自己人之间不可再起争端，俗话说的好，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大家都先抛开芥蒂，联手对敌，方为正理。”
灰衍抬手挥退了灰家众人，自己则与胡三太爷对峙，半分不让。
白老太上前两步，站定两方中间，和声说到：“大家也不必争持，任你们有千般计较，我白家就一个办法，诸位可愿听老身一言？”
“但说无妨。”柳蝰缓了缓情绪，冷声道。
“咱们同为妖族，也不拘世俗理法，咱们妖族向来强者为尊。咱们不如各为一方，赌斗三场，若你们赢了，前嫌尽释，我们重归精灵府，一切听从柳大哥差遣。若我们赢了，便应我们要求，彻底查出串通全真的奸细。诸位意下如何？”白老太将询问的目光扫向其他几位家主。
灰衍眯起双眼，冷笑道：“好啊，我正想领教你白家的手段，若不拿出点真本事，我灰家这个软柿子是当定了。”
白老太连忙摆手笑道：“当着孩子们的面，咱们几个老家伙怎好有失身份？何况，柳大哥身上有伤，于你们也不公平。咱们就让小辈们切磋一下，我们做个见证可好？”
柳蝰眼珠一转，他所顾忌的唯有胡三太爷，自己伤势未愈，动起手来胜负难料，可若只是小辈交手，他却有些信心，当下略略点头，看向黄二爷。
黄二爷跟柳蝰交换个眼神，心中也对白老太的提议表示赞同，归根结底，妖族始终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便也答应下来。
见几人都无异议，白老太展颜一笑，冲着身后的年轻女子道：“白玉，这第一场就由你向几家讨教吧，要多向几家的哥哥姐姐们学习。”
“是。”白玉点头，往前走出两步。
“这是我的小孙女，年轻不经事，还请你们手下留情。”白老太嘴上虽是这般说，可从神态中便能看出，她对这小孙女极为看重，想必天赋了得，实力不俗。
既然定下了赌斗，几家也不再多说，众人退到外围，腾出中间亩余大的空地。灰家人又在台阶上添了两把椅子，胡三太爷和白老太相继落座，两家子弟也都并入了众人之列。
灰衍面色略显凝重，要说到人数，自然是他灰家占优，可要论起实力，灰家子弟中能拿的出手的确实不多，眼珠连转，迟疑一会，尖声道：“灰蛮，你去跟白家孙小姐切磋几招。”
“遵命。”灰家一人抱拳，应声而出。
灰蛮来到场中站定，众人一瞧，其他几家都不由的露出了鄙夷之色。原来，这灰蛮却是个看起来有四十多的中年男子，论年龄都够做那小姑娘的叔叔了，难免有些以大欺小之嫌。就来柳蝰，都忍不住看了灰衍一眼，心中对灰衍这种做法颇为不齿。
不过这还真是冤枉了灰衍，灰蛮虽然看起来年纪老，但确确实实是灰家的第三代，只不过是第三代中最年长的罢了。
白玉柳眉一竖，脸上多了些怒容，倒不是气愤灰家以大欺小，而是灰蛮看上去獐头鼠目，照面时，他眼中的猥琐更是让白玉极为厌恶。白玉身量娇小，长相虽谈不上出众，却也可爱，尤其是此时面带怒容，更显得娇憨，难怪灰蛮会多看她几眼。
这小姑娘看上去娇小可人，脾气却是不小，连客套问手都免去了，嘿然一声娇喝，身形一晃，带起一溜白光，直扑灰蛮。
白玉刚动手，灰衍就是一惊，同时也庆幸自己选了灰蛮迎战。白玉表现出来的实力，少说也在化神中后期，与自己都是相去不远，若换了别人，还真不一定能接的下。
小姑娘行事果断，倒是让灰蛮也吃了一惊，不过却也不慌不忙，全身散出一层灰雾，脚下微动，侧身闪过了当胸一击，立刻施以反击。
白玉旋身接住，两人闪电般过了二十多招，围着八根盘龙柱转了两圈。
众人只见二人你来我往，白玉一身白光，便如那天上皎月，时而被乌云遮蔽，时而又冲散乌云，大放光彩。
不过在场不乏眼力修为俱佳之人，都看的清楚，白玉看似实力高出灰蛮一线，实际却吃了经验不足的亏，虽然招式凌厉，但灰蛮避实就虚，始终也没有落于下风。
又缠斗几个回合，灰蛮卖个破绽，白玉果然上当，结果招式用老，后力不济，被灰蛮裹挟着灰云，一掌拍在护身白光上，脚下踉跄，险些被震的跌倒。
好在是白家护身之术甚强，灰蛮也知晓厉害，怕全力之下遭了反噬，留了后手。白玉趁势脱身，柳眉倒竖，眼中怒气一起，微张檀口，娇喝一声，全身白光爆开，化作千万道豪光，如漫天星雨，向着灰蛮激射过去。
黄二爷眼睛瞪视张的老大，口中惊呼：“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纪就练成了神仙刺，白家后继有人了！”说完，还有些担忧的看了看灰衍。
灰衍也是惊的双眼圆睁。神仙刺是什么？那是白家的独门秘术，非是天赋奇绝，不能练成。白家乃是刺猬入妖，这神仙刺，便是将本体身上万千尖刺练到通灵如意。一经施展，如千万根神针，护身伤敌皆在一念之间，聚散无方，威力也是不小，数量又多，防不胜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