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悠悠转醒,自己躺在一处山涧茅屋,屋外落花洒满天。
斐月端着药草,打帘子进来,见他醒来,连忙上前查探,“你伤的很重,还说自己不惧天火,也不怕风太大闪了舌头。”
一如既往地恶劣,长生却听出丝丝关切之意,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眼角都跟着翘起来。
斐月见状,也不再说了,柳眉倒竖,带着几分凶狠,“我以为你要死了,你知道吗?”
但是她浓重的鼻音让她怎么都凶狠不起来,长生听着,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下床走到姑娘面前,似思索了一会,才执起她的手,一字一句问道,“你在哪里家在哪里?还作数吗?”
斐月不明何意,却想着这只臭乌鸦除了喝过自己几口血,本性倒也不坏。关键时刻也总是挺身而出,现下他身子不大好,不如先应下他。将来要是发现这事吃亏,再赖皮不晚,反正本姑娘也不是什么君子。斐月一边思忖一边点头,却见他依旧执着自己的手,半点没有放开的意思。仿佛不信,急忙说道:“我往常骗人,你都信,怎么我说实话你反而不信了?我说作数,作数”。
长生垂下眸子,低声又问,“那你还说,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陆生就是你唯一的家人。”
他耳根泛起红,斐月也不知怎的眼珠一转,居然哭了起来,边哭边嘟囔,“你幻化成陆生,欺骗我好几年感情,我还未曾与你算账。”
“一路漫长,来日方长。”长生眼中有她看不清的情愫在转动,好似生怕她听不懂,长生又解释,“算账这种事情,一次算清没什么意思,你可以以后慢慢跟我算。”
斐月边哭边点头,心中大呼:不好,这是讹上我了。搽干眼泪,顿了顿,话锋一转,又说,“你的梦,我都窥见了。”
果然,自己是个带节奏的高手。再看长生,旖旎全消,一张俏脸,黑得比那五道天雷炸过的也不差。
斐月鼓起勇气,如同梦境中他母亲那般,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怀中人身子僵硬,脊背挺着笔直。浑身散发着凛凛不可犯的寒气,斐月心下叹了一口气,竟然发现自己不怕他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脊,十分温柔地道,“不怪你,不怪你,当时的你只是个小孩子。”
长生在她怀中耿着,半分不动。
又听见她说,“是谁要求你失去父母后,一夜长大?我在凡间多年,别的没有学会,事实轮回,倒是看了很多。没有那个孩子长大的时候不犯错,也没有哪个父母会真的去怪他。”怀中的人,微不可闻的震了一下,到底也还是什么也没开口。
“长生,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斐月终于感觉怀中的人,放下来一身防备,周身气势散去,连忙又在他背上顺了顺。
斐月一直没有听见长生的哭声,直到滚烫的液体顺着脖颈流入她的衣襟里。她抚背的手顿了一下,好似被灼伤,很快又十分平静的替他继续抚背。
俩个人都无法窥见对方此刻的表情。斐月手上不停,微微抬头,望着窗外天青色碧蓝一片的天空神游,不自觉脑海中出现很多自己过去见过的画面:有因为自己怕事,不敢挺身而出,在闹市看见恶霸打死的小厮;有冬天下雪的时候,躲在屋檐下发呆的自己,却收到路人馈赠裘袍时那一刻的动容;还有某一年路过一个村庄,不经意瞧见田野间奔跑的孩童,远处炊烟袅袅,那一刻觉得幸福宁静得像画卷;还有...还有...此刻怀中人连哭都这么倔强与悄无声息,连一个稍微重些的呼吸都没有,斐月把他又抱得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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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歌在云端托腮瞧着,生出旖旎,她十分喜欢这一对,这次忍不住施以援手。要不然重伤地长生恐怕不会这么快醒过来,即便醒来,也是九死一生。
她自觉自觉无法撼动泰山府君的规矩,那她动手救援,应当不破坏才对,谁知道昨天夜里回来,太一问她,“人有人的苦难,仙有仙的苦难,救得过来么?”
青歌随口答复,“活的越长,看得越淡是不是?”不等答复,话锋一转,“可我想救啊,为什么要为别人来为难自己呢?”
言下之意,我不是看不懂,看不开,只是我凭借本心。太一瞧着青歌,思绪飘到四万年前。
玉清山上一个娇俏少女一剑青锋指向自己,朗声质问,“诛仙大阵一开,生灵涂炭,你置若罔闻,同妖魔有何分别?”
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
太一想了想,自己当初回她,“等你也成了入主四方山的上神,等你不这么弱,你再来跟我理论。”
青歌又是怎么回复自己的呢?
她说,“你比我饭都多吃十万年,嫌弃我弱,怎么不羞愧自己在岁年里,一点点消散的人性?”
不知自己被她哪句话打动了,居然好脾气地同她说,“那你加油,我这条船不会停太久,你抓紧时间跟上来。”
太一回忆着,忍不住轻声笑起来。青歌疑惑地看着太一,轻声唤了一句,“神君?”
太一摸了摸鼻子,收回意识,正了正色,才答复:“你还是与你小时候一样。”
青歌不太记得旧事,只当神君与父君一辈一样瞧着自己长大,十分好奇地打探:“我小时候是什么样?”
“嫉恶如仇,不自量力。”太一自觉说的十分中肯。
青歌的眉头皱在一起,心下矛盾:我怎么可能是个这样的蠢货?再说长辈们谈论起晚辈们的儿时旧事,不都说,天真烂漫,赤子之心吗?
她的纠结着还要不要追问是什么给了神君这样错误的判断,太一也瞧见她好似不大开心的样子,连忙又说,“我逗你的。”
青歌连忙长舒口气,就说。
太一好似存心逗她好玩一般,峰回路转,又说,“虽然是逗你,但我从不打诳语,你小时候即便不是如此,也八九差不离了。”
果然青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这些日子相处,青歌自认对这位神君也有了些了解,便又问,“那神君呢?你少年时是个什么样的神仙?”
太一听闻,还真的细细思索一番,才作答,“端方持重,严谨刻板。”
青歌一听差点没笑出声,忍得好不辛苦。这位神君别瞧着神力通天,善恶如迷。不但对别人有误解,恐怕对他自己也有误会。
他若是说自己,严谨刻薄,青歌是信的。
至于端方持重,青歌只能报以微笑。
太一好似她肚子里蛔虫,知道她想什么一般,居然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在骂我?”
青歌缩着脖子,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神君在我心中至高无上英明神武,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真的?”太一好似不信,眯着眼睛瞧得青歌心里发毛。
“真的。”
瞧见太一神君收回审视,不再追问。
青歌这才长舒口气,心中默默替灵犀姐姐担忧起来。若是灵犀将来嫁到泰山去,成日面对一位这样气势凌人的夫婿,依照灵犀姐姐耿直的性子讨不了好。届时,自己回了麓山,一定要好好同灵犀说道说道,这个泰山府君啊,盛名在外,其实是头顺毛驴,你得顺着毛摸,不能正面冲突会。
太一瞧青歌像只狐狸一样不停偷偷打量自己,也不管她。心中知道,只怕又不知道联想到哪里去了,心下只是长叹一口气:我花掉一整副时光,只为来寻你。你何时才能忆起我?
我这首船觉得外面风大雨大,四万年都停泊在这里,你何时才愿意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