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月上前一步，“究竟是什么样的意中人，值得你一路颠沛流离，死而复生。”
海棠像是回忆起什么，笑的平静而又温和，“他是最好的人。”
崔尚书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终归是我崔家欠了你一条命，只要此人在临安，我都替你寻来。”
“他叫胡行霈，大约这般高，才貌风流，人群里见到你便能认出来。”海棠抬起手对着空中比划，在阳光下已经她的身体几乎透光，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仿似呢喃“我任务失败，又受了重伤，还等得到吗？”
崔尚书听到名字的时候大为震撼，这真是自己恩师，胡阁老的名讳，只是恩师已经年过八旬，早就不问世事。可听到她的形容又拿不定主意了，缓缓问道：“此人，现下约莫什么年纪？”
海棠咬唇，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若算前身和在你府邸这些年，他约莫四十岁吧。”
崔尚书提着的一口气送下来，“那不是，我认识的胡行霈前年刚做八十大寿。”
陆生挑挑眉，“你死后漂泊了多久？”
海棠怔住，漂泊的游魂，哪有岁月可回首。
斐月瞧她时光不多，当机立断，对崔尚书说：“你遣派人，要快，去请老先生，说金海棠的旧日誓言，他还记得吗？若他不来，我们再寻别人。”
崔尚书立马出门去办。
金海棠怔怔的看着众人。陆生开口问她，“若他已经老朽，你想与他说些什么？”
海棠笑起来，宛如天真浪漫少女，“就问他一句，当年到底有没有回来接我。”
不消多一会，人就到了。
胡老先生都八十有二，居然无人搀扶，健步如飞，映着光晕里踏进园子，仿佛褪去一身腐朽，又是那个风流俊逸的少年才子。
“海棠。”老人一眼认出地上的人，想去扶她起来，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了。
卿，风华绝代，我，垂垂老矣。
金海棠挣扎着想起来，摇摇晃晃，终究是伤的太重，裙边一圈都散尽了。她瞧了瞧自己，又瞧了瞧胡行霈，笑了起来，“你果然变成了老头子，哈哈哈哈”
一句话拉近了时间的距离，胡行霈站过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不知手该往哪摆，“你还是那么好看。”
原来有的人，无论外表如何，在爱的人面前，都有永不起皱纹的灵魂。
海棠伸手抚上他的鬓角，苍白又稀疏，眼中泛起柔和的光，轻叹一声，“你被照顾的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胡老落下泪来，“终有一日，你我各结亲。一妻二妾，三四儿女。”
老人泣不成声，海棠笑着把话接过去，“五六年间沧海桑田，过往七八皆成旧梦。”
胡老止不住泪涌，跪平在地，握住海棠的手，“剩余二三，不过年少轻狂。海棠，海棠。”
海棠像安慰一个孩子，摸了摸他的头顶，“老来相回忆，空成笑谈。你还记得啊。”这是胡行霈与海棠说自己要回临安了，海棠当时生气，说了这段话，一别俩宽，各生欢喜，赶紧走。
胡行霈再三作揖求饶，说不过开春一定回来。
崔尚书站在一旁，地上跪的是他授业恩师，名垂青史铁口直断的胡阁老。连当今圣人，小时候也被他打过板子，虽不在朝堂，威仪八方。
跪在地上，哭的像个孩童。
原来世人只传他英勇，不传他柔情。
海棠温柔浅笑，妩媚里有有些撒娇的成分，“糟老头子，说好了老来相忆，做笑谈。你哭什么？”
胡老抬起袖子擦泪，哽咽着说，“我没哭。年纪大了，迎风流泪。”
海棠虎着脸，凶狠狠的说，“你看来混的不错！说，有没有做鱼肉百姓的事？”
海棠是官家女，幼年不幸，沦落风尘。最恨贪官污吏，胡行霈曾诺她，将来若是封侯拜相，一定死谏天子守国门，横报君王死社稷。
言犹在耳，胡老笑起来，多了几分骄傲，似乎在炫耀，“你猜。”
崔尚书恭谨做了个礼，对着海棠说，“恩师是千古直臣，好几次都是为了直谏冒犯权贵，虎口脱险。”
海棠含笑，点头。
“你干的不错，不枉费我情衷多年。”说着金光流转，奔现屋外，散成天星。
青光一闪，天空高处，太一青歌拿出净瓶，收入这一触金光。
青歌听故事，听得入迷，忘了旁边的人是太一，随意开口问道，“你说她为什么最后没问有没有来接她啊？”
“大风吹走英雄梦，岁晚不唱大风歌。”太一回道，“许是见到比自己想象中还有老的恋人，觉得活着已经不容易，比起儿女情长，她更在意他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能白白地活。”
青歌闻言，才惊觉神君再侧。而且还答了自己这么多话，她端看神君，瞧不出什么情绪。她把目光投向远方，笑着叹道，“一开始不过觉得前路多有崎岖，公子此处让我避一避可好？后来，崎岖不变，公子又给我平添几多风雨。”
太一侧目青歌，终究没有抬手拥她入怀。
“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神或者妖，也一样。我在岱顶疗伤的时候，思考了四万年。”
“思考什么？“青歌好奇，神君有什么千秋大计需要想足够四万年的。
太一沉着冷静的说，“思考我这一生，究其意欲何为？”
脑海掠过前面十几万年，来来去去，悄无声息，人生如逆水，我亦是旅人。
太一今日好似很有倾述欲望，仿似自问自答，“你说我们生命漫长，最让人恐慌的是什么吗？”
青歌想每个人的恐慌大概都不一样，但对自己来说大概是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醒来后，无情无尽的长夜。“活着活着，有天半夜醒来，你忽然发现对整个世纪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了。”
说完她就笑起来，太一却不苟言笑，又问：“是无尽长夜还是好几千年，哪个更长？”
青歌还未作答，太一又问，“是生而孤独还是情不得已，哪个更让人感到苦难？”
青歌一惊，受到启发。
抬头看见旷野里的鸟，在自己眼中四处寻找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