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孙嬷嬷走进来，给沐笙换了一壶滚烫的茶水，收杯子的时候，无意说道，“按礼老奴不该多嘴，但宫门内得允穿红衣的人...可不多得呀！”
“哦？”沐笙一手撑着头，一手揽着书，尾音略微翘起，与嬷嬷记忆中那个如玉公子判若两人。一时邪魅带笑，又眼眸清纯无浊。
“老奴毕竟是公主的教养嬷嬷，当年太后娘娘在世时，也是人前耳提面命的一把好手，若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倒也罢了，只是...”孙嬷嬷欲言又止。
沐笙也算孙嬷嬷一点点看护着长大的，小时候见他生的乖巧，没少在他练习施法，爬墙上树时替他瞒着公主。
有一年冬天，孙嬷嬷起夜，竟看见他凭空放出火来，烧了一厨房的柴。纵使早早知道他生父为妖族，也吓得孙嬷嬷不轻。后来沐笙反复与她确认，他可以控制火势不伤旁的才作罢。
只语重心长一再强调，不可再人前施术，沐笙从善如流，点头如捣蒜。
“只是这正红色恐怕不比寻常，就算我母亲这个位份的公主，也只有出嫁才穿得？可是这样？”以往沐笙心思重，不与外界接触，断然不会这样问的。可现在这个壳子里是年仅七岁的小沐笙，娘亲先生都教他不懂要问，错了也不打紧。又有螣蛇妖力传承，螣蛇每到一定年龄便会血脉自动开启新一届的族密传承。故而，他小小年纪又懂得一点人情世故，遇上吃不准的时候总是张口就要问的，好奇心十足。
“正是如此。”孙嬷嬷正色说道。
“那嬷嬷觉得她是何人啊？”沐笙抖了抖书，翻了一页，漫不经心。
“何人老奴不知道，但凭借今天她要进东苑这股劲，她----就不能是羌国人。”说罢，孙嬷嬷已经收拾好桌子，起身出门了。
“管她哪里人，不来惹我与母亲便无需介怀。”沐笙捻起糕点塞入嘴中，含糊不清道。
嬷嬷回过头来，笑起一脸褶子，“公子要时时如此恭顺才好，将来离了这东苑才能大展抱负，”说罢真的端着换下的茶碗走了。嬷嬷看着公主长大，又守着沐笙在这东苑里照顾了十年，自从十年前沐笙在书院妖力伤人，公子就没再出过这东苑了。孙嬷嬷既明白公主生怕沐笙受到伤害，不准他出门的苦衷，也懂沐笙乖巧表象下争与不争的隐忍。
年过半百，又是多年宫斗里活下来的老人瑞，许多事情都看得比寻常人透彻些。
小沐笙现实里母亲生怕他嗜甜坏了牙齿，糕果点心总是不然多吃的，他也听话吃的极其克制，但小沐笙到底是孩子总归是馋。现在变成十七岁，无人盯着自己吃点心，岂不快哉！沐笙又抓了一个糕点塞进嘴里。
南来北往纷飞雁，君临天下未可知。
外面又有什么好的？沐笙吃的不亦乐乎，窗外迁徙的鸟群亦不曾停留。
*
府君台的青云水幕上，沐笙识海记忆还在滚动。桃花小声叹到，“这便是要和这红衣阿衡撮合在一起了罢？”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不通人事的小妖，这些许年里，府君不在时，泰山祭祀的人啊妖的，谁没点劳什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旧事。
这些年间统统由着桃花代为处证，桃花此时自然觉得螣蛇大妖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一眼看穿你的症结？
“撮合？”太一半卧在府君台正中的班椅上，神色模辩，是明非明，使得桃花一怔，不知该如何答话。
继而，又听见府君说，“哪来的撮合这么一说，说是撮合，也都是初相逢便互生好感的人，最后才能成人之美。”
桃花恍然大悟，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往年间，来泰山祭祀的人，求的各有不同。别看桃花娘如今处事严谨颇有章法，这可不代表她没有过少女天真时光。
想当初，她可不没有今日这叶落知秋的本事。现在故事刚刚给她读了个开头，她便自行脑补结尾了。
刚开始那百年间，桃花初接手府君台的事物，和七岁的沐笙看到自己十七岁时一样，又新奇又紧张，还有些跃跃欲试。
原本是生怕判错与错判了，恨不得多长俩个脑袋，每当批复一桩案子，还能翻来覆去多琢磨几遍。到后面见得多了，便觉得很难能有饲主守正出奇，经验使然，一眼过去，望不到新意，她便毫无耐心在听人冗长赘述。
在桃花这些年批复的旧案里，就有好几个饲主故事都没讲完，桃花便觉得无趣了，直接打断赘述，开言问来：“你所求何事？用何交易？”
桃花的论调里，自己代府君巡按，自是要以泰山府君的利益优先。你们凡几忧愁，与我何关？但凡力所能及，而对方又肯出价，桃花几乎无不应允。
桃花从看明白沐笙的开篇就已经猜到了结局，心中有些不屑，但又觉得冥冥之中或许自有天意。只余一声叹息，要不是今日螣蛇沐笙妖力惊人唤醒了府君，这等生死人肉白骨的三流话本，怎生上得了台面去劳烦府君呢？
她也不知究竟是叹故事无趣，还是自己无能，接不住这大妖的旗。一时言行无状，竟然就脱口说了出来，这才有了上面的对话。
不过普通三俩句言语来往，太一可没心留神桃花娘的这些心里的小九九。想来也是，无论谁睡了这千千万万年，只要醒来别说看戏，就是劈柴也是兴致勃勃。
太一的视线早已转移回青云水幕上，瞧戏去了。桃花娘环顾了一圈府君台，最后视线落在了府君的书案上，上头陈设的无论笔架、书籍，还是织物、綏带，都与往年一样。
她盯着他刚刚袖子拂过的地方，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只恭谨说道，“桃花受教了。”
太一转过头来只是短短睥睨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显然对教育和搭理她，并不如她想象中上心。
桃花抬眸，瞧见青云水幕里，小沐笙又回到识海中，茫然了片刻，择取了一团新的荧光。是沐笙三重灵力觉醒时，子夜神游羌国皇宫，重逢阿衡的记忆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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