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水向东,唯汀水独向南。
隆和十八年春,汴京的皇宫里还在烧着地龙,而远在千里的长汀府早已是一片花开,窗外的阵阵鸟鸣叫醒了熟睡的玉露,
她又做梦了,梦中,那一位老太太,对着她说,坤钰,好好活着!那只白眼狼不会放过你父亲的,而后天边的朝霞如火,她被人抱在肩头,看着高高的围墙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耳边却传来阵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地都在震动,吓得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玉露醒了,入目的是窗外高耸的榕树叶,她揉了揉眼,叫了一声“钱婆婆”。入耳的声音如破败的二胡声,干涩、枯槁。
玉露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难听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而她已经在这陌生的地方躺了四天了。
钱婆婆在房间外听见喊声,忙赶了过来,一进屋,就看见玉露怔怔的模样,她坐在床沿边,伸手将玉露露在外面的手又塞了回去,“小姐,你身子弱,别着凉了。”
钱婆婆的声音将坤钰拉了回来,“钱婆婆,你服侍我起床穿衣吧。”
钱婆婆应了声,伺候好坤钰穿衣梳洗后,另一名石婆婆走了进来,道:“小姐,摆膳吗?”
玉露摇摇头,道:“先去给祖母请安”。
钱婆婆和石婆婆互相看了一眼,跟在身后,走出玉露自己居住的榕园小筑,走过水上弯曲的长廊,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便到了老安人居住的寿春堂。
一撩开布帘,便看见老安人端坐在正位闭目养神,听见声音,才睁开眼睛,神色中露出一丝喜悦。
玉露恭敬的行礼,道:“孙女给祖母请安”入耳的依旧是那难听的声音。可端坐在正位上的老安人,仿佛忽略了一般,直开心的招手,要玉露在她身边坐下。
玉露坐在老安人身边的小杌子上,双手轻轻地搭在腿上,老安人将这小手牵过,覆在她宽厚的手之下。
门口布帘闪动,是这家主人,也是她的父亲,玉露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老太太笑着招呼道:“建荣,你看,今天玉露来给我请安了。”
是的,她叫玉露,是这位大老爷的养女。
名叫建荣的大老爷是这府里的当家人,名唤刘建荣,隆和十五年任定远将军,正五品,是个闲散官。
隆和十七年五月,刘老太爷病逝,刘建荣回乡丁忧,日日在家教习子女,恭顺母亲。
长子刘玉祺年十二,爱读书,已经过了童子试,现在卧龙书院读书,二子刘玉祥,颇有从武天赋,年方十岁,一套刀法在演武场耍的虎虎生威,幺女刘玉莲,年方八岁,与玉露同岁,却是有些骄纵,常常偷溜出门捣蛋,回来就受罚。
这不,老太太这话一说,站在刘建荣身后的刘玉莲就撇了眼色,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玉莲也给祖母请安。”说完双手便拢进老安人的臂弯,亲昵的撒起娇来。
刘建荣乐得看到自己女儿懂事,便看向另一边的玉露,悉心问道:“身子可好些了?前段时间,你在后山竹林里被人发现时,可把我们吓坏了,烧了三天三夜,急得老安人日日为你在佛堂诵经祈福。”
“谢父亲关心,女儿好多了,连累老人家为我受苦,是女儿的不该。”玉露低着头谦逊地说着。
一旁的刘夫人则道:“玉露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想必应是没有大碍了,以后呀,得多多孝顺老安人,老安人年纪大了,就喜欢你们这些小辈的围着她打转。”
玉露点头应是,站在老安人身旁侍候的陈婆婆禀道:“老夫人,早膳好了,可要摆膳?”
“嗯,时候不早了,摆膳吧。”说完,老安人便由两个小姑娘搀着入了座,门外布帘闪动,是刘家的小儿子刘玉祥到了。
刘家长子每日起早去南街的书院读书,常常怕祖母未醒,每日临走时,会在院门口磕了头才出门,许是榜样的作用。
虽说刘玉祥每日都要到后山竹林的练武场练功,老安人念他辛苦,免了他的晨昏定省,可他只要课下的早,都会到老太太这里请安。
老太爷死后一年,老安人便请了宗族作保,将一切后事料理清楚。
将二儿子和小儿子都分了出去,除了每月初一,两家子人会过来请安,平日里倒是并不见他们过来。
一家人坐在桌上也没分席,老安人端着粥碗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嘴角的笑一直没有消散。
老安人看着三个孩子吃的不错,不由得开口道:“茹了一年的素,还是觉得吃点肉,对孩子们身体好。”
食毕,一旁的玉莲才叽叽喳喳的说着:“祖母,这鸭肉粥就属您这里的最好吃了,家里的大厨房做的鸭肉粥都太稠了,要不了几口我就吃不下了。”
“是吗?那明日还让刘嫂煮鸭肉粥可好?”老安人慈爱的看着玉莲,然后又朝边上另外两个小孩子看去,像是等待他们的回答一般。
“祖母,我明天不想吃鸭肉粥,您让刘嫂给我煮面线吧,我觉得,祖母这里的面线比娘亲手做的还好吃。”玉莲一边撒娇,一边掰着手指头算着,后天早上吃什么,大后天早上吃什么,乐得满屋子的人都在一旁大笑。
玉露看着她娇憨的样子也忍不住抿了嘴笑,老安人便乐着问他们,“玉露和玉祥呢,你们说说看,你们想吃什么早膳啊?我让刘嫂记下来,按着单子给你们做。”
玉露看着老太太一副哄三岁孩子的样子,便笑着道:“祖母,玉莲妹妹说得我也都想吃,就按照她说的来好了。”
另一边的玉莲撇撇嘴道,“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怎么可能我爱吃的你都爱吃,都是一家人你直说就是了。”
一旁的刘玉祥对此有些不感兴趣,道:“祖母,我吃完了,我不挑食,您让刘嫂做啥我吃啥,趁着时日还早,孙儿要去练功了。”说完,便下了桌。
看到此处,玉莲翻了翻白眼道:“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老成,真是没有一点意思。”